米切纳在远离革命广场和繁华大学区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旅店,他特意选择了宁静的公园附近一个普通的安身之处。房间很小,但是十分整洁,里面充满了装饰艺术陈列品,看上去显得很不合时宜。房间里有洗脸盆,居然还提供热水,很令人感到意外,淋浴和卫生间是在楼下公用的。
他在房间里唯一的窗户旁边安顿下来,刚刚吃光了一块点心,喝了减肥可乐,这是他买来充饥的,得一直坚持到晚饭呢。远处的和弦钟声敲响了五下,下午五点了。
克莱门特给天宝神父的信就在床上放着,他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既然天宝神父已经读过了这封信,他现在就应该把信撕毁,不要读信的内容。克莱门特相信他会按照指示去做,他从来没有辜负过他的老师,尽管他总是认为自己同凯特丽娜的关系是背叛,尽管他违背了誓言,反抗了教会,而且还冒犯了上帝,就因为这些,他不可能得到宽恕,但是克莱门特却有另外的说法。
你认为你是唯一的有罪恶感的牧师?
那样是于事无补的。
科林,我们的信仰的特征就是宽恕,你犯了罪,理应悔改,但是那不等于说你要放弃生命,而且你真的犯下了什么滔天罪行吗?
他仍然能够回想起来,说过这番话以后科隆大主教脸上的奇怪神情,他都说了些什么?
你觉得错了吗,科林?你的心告诉你这样做是错误的吗?
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都是,没有。他爱凯特丽娜,这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她第一次走进他生活的时候,正赶上他的养母刚刚去世,他正沉湎在对过去事情的痛苦回忆中。她陪着他一起来到金尼佳德生育中心,后来,他们在岩石悬崖上散步,一起俯瞰爱尔兰海。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对他说,他的养父母非常地爱他,他是一个幸运的人,有两个人这么关心和照顾他。她这话说得没错。但是他无法摆脱亲生母亲在他头脑中的形象。社会压力怎么会如此地强大,以至于母亲们为了自己能够生存下去宁愿牺牲掉她们的孩子。
为什么这一切就应该是必要的?
他把剩下的咖啡喝光,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张信封上。他最亲爱的老朋友,一个照顾了他半生的人,正处在麻烦当中。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了。
他把手伸向那张信封,拿出蓝色的信纸,字是用钢笔写成的德语,是克莱门特的亲笔信。
天宝神父:
我知道你为最神圣和最值得尊重的约翰二十三世完成的那个任务。你给我的第一封信让我感到非常担忧。你问的问题是,“为什么教会说谎?”我确实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读了你的第二封信以后,我现在意识到了你所面临的两难选择。你第一封信随信寄来的第三个秘密的复印件我已经读过了,你的翻译稿我也读了很多遍。你为什么要把这些证据放到自己那里?即使在约翰·保罗已经揭示了第三个秘密之后,你还是保持沉默。如果你给我寄来的都是真的,那你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讲出来?有人会说你是个骗子,一个不可信赖的人,但是我知道那都是不正确的,那么为什么?我无法解释原因,但是我知道你是我相信的人,我把秘书派到你那里,他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你可以跟米切纳神父说任何你想说的话,他会把你的话只报告给我。如果你没有回答,那么也要告诉他。如果你憎恨你的教会,我也很理解,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我们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正如你所了解的那样,我请求你把你的回信和信封交给米切纳神父。无论你做些什么,我都会对你表示感激。上帝与你同在,神父。
克莱门特
牧师中之牧师,上帝之仆人之仆人
信上的签字是教皇的官方印章,牧师中之牧师,上帝之仆人之仆人,任何一个官方的文件,克莱门特都用这种方式签署。
违背了克莱门特的信任,让米切纳感觉非常不爽,但是很明显,确实发生了什么事情。天宝神父的确给教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连教皇的秘书都被派到这里来审时度势。你为什么要把这些证据放到自己那里?
所谓的证据是不是放在维沙华的那两样东西?在那个盒子里,克莱门特不停地打开看的东西?
他把蓝色信纸放回到信封里,走到楼下的卫生间,把信纸和信封都撕得粉碎,然后把碎片扔到马桶里冲走。
当米切纳在楼顶的地板上穿行的时候,凯特丽娜正在仔细地聆听。她的视线随着声音而移动,从天花板上到楼下的大厅。
她从兹拉特一直跟踪他到布加勒斯特,她决定更重要的是知道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而不是试图了解他和天宝神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他绕道中心的繁华区,而径直走向城市里一个较小的旅馆时,她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他也躲开了城市中心附近的教皇使节办公室,这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因为瓦兰德里的表现已经相当明显了,这不是一次官方访问。
她开车从城市的闹市区走过,一个接着一个街区的黄砖公寓,就像奥威尔小说中所描述的受严格统治而失去人性的社会,是那样地单调和乏味。所有这些都源于齐奥赛斯库的政策,为了给宏大的发展腾出空间,他用推土机铲平了这个城市的历史痕迹。不知为什么,恢弘的气派应该传达某种辉煌的意图,但如果这些建筑不现实、造价高、不需要,也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
她是在齐奥赛斯库遭到行刑队射击后六个月离开罗马尼亚的,因为这是罗马尼亚历史上的第一次选举,她迟迟没有离开也就是这个原因。当只有前共产主义者胜利的消息传来时,她意识到在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她也意识到她先前的预测是多么地正确无误。悲伤的气氛仍然笼罩着罗马尼亚,她在兹拉特已经感觉到了,在布加勒斯特的街道上也感觉到了。就像葬礼之后的守灵。她可以对这一切有恻隐之心,但是她自己的生活又是怎样的呢?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几乎什么都没做。她的父亲曾经鼓励她留下来,为刚刚建立的、所谓自由的罗马尼亚新闻界工作,但是她早已厌倦了战乱。叛乱的激情同战后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还是让其他人来完成灌注坚硬的混凝土的最后一道工序吧,她宁愿做那些搅动砂砾、沙子和灰泥的活。于是她离开了,在欧洲开始了漫游,遇到了科林·米切纳,又失去了他,然后她辗转到了美国,同汤姆·凯利达成了联盟。
现在她又回来了。
而她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就在她的楼上,走来走去。
她如何才能知道他正在做些什么呢?瓦兰德里是怎么说的了?我建议你运用汤姆·凯利非常欣赏的那些迷人的魅力,到那时,你的使命肯定能够圆满地完成。
卑鄙的小人。
但是也许红衣主教的话有些道理,最直接的办法似乎就是最好的办法,她完全了解米切纳身上的弱点,想到要利用他的这种性格,不免让她有些恨自己了。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了。
她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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