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二年的冬天比往日更冷,即便是在广州,夹衣也得换上厚的,而在清晨,更是要再罩上一层薄袄。
西关上九甫西面,本有一座方圆百来丈,高十来丈的荒坡,可自从北面的英慈院建起后,来来往往人流骤增,荒坡也被不知名人士购走,在坡下建起了大片民居。山坡则辟为绿荫之地,在坡顶还修了一座凉亭供人栖息眺望。从这亭子向西看去,正能将珠江一览无遗,极远处的西南,还能见到一天一变样的青浦码头。
就在这清晨之时,坡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住在这里的英慈院雇工开始上工了,病人家眷们也要去院里探望亲人。豆浆油条粥铺等小生意也都早早开张,在这些人身上赚到一个个铜板。
像是算好了时间,就在某一刻,喧闹声骤然压了下来,所有人都细声低语,生怕惊扰到谁,而原本挤在巷道之间的人也都闪到一边,让开了一条通道。
片刻之后,一声声招呼从巷道一头响起,渐渐传向另一头。
“盘院长!”
“盘大姑!”
一个高挑的窈窕身影行在巷道中,面目还藏着薄薄轻纱中,她淡淡地朝四下点头,可没人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反而因这微微颔首而脸上生光。在她身后,一个十六七岁的瑶装少年,挎着直刀,脚踏在广州已成时尚的行靴,满脸警惕地张望四周。
“仔细看不过是个小女子,怎就是了院长。还叫大姑?”
粥铺上有外地人不解地问着。
“盘大姑是年轻,可这英慈院就是她掌着的。虽然才开了三四个月,却已经活人无数,没人当她是小姑娘。”
粥铺老板这么答着。
“不就是跌打骨伤的医铺吗,还怎么叫活人无数?我今次来就是听说这里的伤药不错,想买些带回福建的。”
那外地人很不解。
“你也知道伤药不错,这还不够?可英慈院不止是治跌打的,还在帮着官府防治西关的疫病,最近又开了稳育所料理接生,还不够活人无数?”
另一个食客插嘴道。
“你是还没进到英慈院吧?啧啧,那可不是什么药铺,三层长楼都有四五座!现在还在不停歇地修。进了大门,看清楚大门里的标注,可别听信在门口晃荡的游手。你这样的人,正是他们着意的目标。”
另一个食客好心地提醒着外地人。
“英慈院可不止这边的产业,北面的麻风堂,东面的残障堂也是盘大姑开的。瞧她小小年纪,不仅……身家丰足,还宅心仁厚,更有一手绝妙医术,不知道哪样的人物才配娶到她。”
粥铺老板偷偷瞅了一眼在一边忙乎豆浆铺子的媳妇,低声念叨着。
“原本听说广东出了个李北江,现在这广州,居然又有了个盘大姑,真是奇人无数啊。”
外地人感慨不已,转头看向远处,那高挑身影正朝坡顶的凉亭登去,亭子里空空无人,想是周遭民人都清楚这亭子在此刻会迎来贵客。
“姐啊,他来不来彭先仲那肯定要说声的,你每天到这里来打望,有什么用呢?”
跟着盘金铃进了亭子,瞧她又如往常一般,呆呆望着江面,盘石玉无聊地小声嘀咕着。他现在负责英慈院的安全保卫,当然更重要的,是保护他的姐姐。
“我只是散散心,可没打望什么。”
盘金铃嘀咕着,盘石玉撇撇嘴,这话谁信啊……上次他来的时候,你一夜没睡好,第二天脸上挂的黑眼圈可是所有人都看见了。
“我只是……在等着,一直会等着。”
盘金铃在心中对自己说着,这半年来,她日夜忙碌,心间却依旧空空的,只有偶尔他来时才觉实在。而他不在的时候,她就只能这样来排遣自己的心绪,不让自己被愁思包裹。
“回去吧,今日还得为李知府办伤药。”
静静观望了好一阵,盘金铃这么说着。远处江面船影憧憧,依稀能见到不少大帆上绘着北江船行的双桨捣江标志,可盘金铃清楚,他的船绘着青田公司的标志,双环同心圆裹着井字。
姐弟俩下了山坡,正由民居巷道往回走,盘金铃的步子却被道边两个身影拉住了。像是兄妹的少年少女,衣衫褴褛,满脸脏污,正在粥铺边打着转。
“去去……”
粥铺老板赶着人,可动作无比夸张,两只手臂挥得跟鸭子扑水的翅膀一般。
“陈老板,你这是何必?”
盘金铃揭开面纱,微微蹙眉地说道。
“哎呀,盘大姑,你可不知,这对兄妹着实生厌。昨日我给他们施了粥,可他们吃完了,却又朝我粥锅里吐唾沫……”
粥铺老板赶紧解释。
“可终究是孩子,也没必要动手动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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