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郡果然非同寻常,凭马望去,但见令支城城墙非常坚固,拔空高耸约十余丈,仅南城一段,自东到西就不下十余里,外城方圆二十里,城壕建有宽达五丈的护城河,仅是南面这段城墙就镶嵌着三座城门。这三门以中间的奉圣门为主,两边的寿春门、德化门为辅,遥望层城,丹楼如霞,城头和城门附近都有重兵把守,城中百姓往来其间,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远远望去,但见城头上遍叉旌旗,迎风飘展,猎猎可闻。其挥宏的气魄、王者的霸气直腾九霄,显露无遗,峥嵘千里。可谓封畿千里,统以京尹,远非孤竹之类的小城可比。
大对人马行到奉圣门前,守城的士兵纷纷夹道跪下,高诵右贤王。段末杯稍觉满意地纵目四下扫了一眼,一言不发,双腿一夹,迳自提马入城。
这令支城果然是燕、代的怏怏大都,相传与慕容的都城大棘城不相上下,如今看来确非虚言。但见城中建筑鳞次栉比,街道整齐,沿御道两旁店铺林立,其间陈列的物品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圃、蚕、织、针、农、猎等诸类物产齐全,城中行人如织,非常繁荣。人烟辏集,果然是烟雨万家。
右贤王前有铁骑开道,后有各种车服旌旗仪仗,慕容焉乘一辆下等车还跟随在最后面,这街上很热闹,他虽然看不见,但却听得清楚。但有一点他却不知道,就是这街上似乎有不少远来的外地剑客,他们虽然打扮各不相同,但段国是个尚武的地方,段国国君疾陆眷每日必看武士斗剑,而且常常是断手断脚,在这里能拿铁剑的都是受人仰慕的对象,而且最近江湖传言,段国正要举行天下各国的论剑大会——君临剑决。听说天下各路高手正在云集令支,所以气氛才会如此。
至于此次论剑的原因,令支人都说是为了一个叫古傲的人。
古傲可以说是最近北方诸国最有名的剑客了,不过不是大名,而是恶名。此人乃是晋国大将之后,后来又投了一位世外高人为师,学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可谓文武双全。后来他的父亲战死,古傲立刻就到了晋、段边境的上谷一代落草为寇,扬言说:“乱世已无礼法,善人当自绝于礼法,发为草泽英雄!”口气之大之狂,实在不凡。此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不久就聚起了近余悍匪,自此便在边境上连兵构怨,凋残百姓,以至于杀孽山积,因为此人太过棘手,晋、代、段三国虽然都派过人前去绞灭,到头来都铩羽而归。就段国的连冠英将军公孙硕这样的高手也被他所杀,江湖传闻古傲此人剑下无抗,如今又整个流入段国,为获不小,所以才有这此的天下论剑。而这些江湖上的剑客在这里并未引起太大的注意。
一行人穿街过道,不一刻行到了一座大的府邸,但见院墙高大不失雅致,面积很大,正中门槛朱红,从外面都能看得到王府内房舍华美,布局参差错落,非常深远。这时,早有一干健仆从两边的角门出来恭迎,段末杯甩镫下马,将马缰撂给下人,一边吩咐沈越提了人头向国君复命,又吩咐左右为慕容焉安排食宿,自己亲自接了那盆丁香与豆寇,迳自穿过朱门,登堂入室不说。
慕容焉在一老仆的带领下,进入府内,但见精致的高屋连片,飞檐翘壁,其间迥廊回环,花木幽奇,中间点缀着精美的鱼池亭榭,清雅幽静。这府中僮仆侍女很多,那人领他东折西拐,不一会儿行到了一个院落,一入院内,但见石道两旁奇石嵯峨,修竹几茎,疏影掩映之下,院内坐落着十余间精舍。这刻院中正有几个人活动,还有三个拿着刀剑,各居一隅暗暗比划,看来颇为用功,其余几个伸了懒腰晒太阳。
几人一见又有幕客入府,纷纷停了下来驻足观看,早有一个衣衫奇怪的少年纳头迎了过来。此人无论衣着打扮、发式举止俱迥然异乎常人,但见他身上的宽松衣衫一截为二,腰间的佩带被掩到上身的短衫之下,头上不带冠帻,修得颇短,最长之处也才垂到鼻尖,中间露出了一张宽额俊脸,鼻间散居着五六颗杂面星,仅是头上的头发,象征性地用布缠了两匝,端得是晋国的衣服,汉国头,成国的口音,鲜卑的裘,看起来不伦不类,不胡不汉,还真看不出他是哪国人。
那少年脸上一副替他担心的模样,使劲打量了他两眼,摇头叹了口气道:“哎,又来了个不知天高地后的呆巴,参加什么鸟大会,真是白痴……”言语间,仔细地打量了慕容焉的奇伟之貌,先是一惊,继而大摇其头地道:“天下人都想当高手,当鸟盟主,如今连瞎子白同翁都上了,无可救药!”
哪知他话未说完,早被一个彪形大汉从背后一把将他推开,此人迎了上来,打量了慕容焉一眼,道:“你是新来的?”
慕容焉点了点头,那老仆禀报道:“这位小爷名叫慕容焉,是王爷在黄藤请来的幕客。”
那大汉点了点头,又看了他两眼,见他的目光始终注定一处,吃惊地道:“咦,你的眼竟是瞎了吗?”这刻旁边的几个大汉闻言,纷纷细细打量,发现慕容焉的眼睛果然看不见,很是诧异,早有几个暗暗嘲笑段末杯的眼光。这番话当然很不合适宜,天下哪有当着盲人说瞎子,当着和尚骂秃驴的道理。对慕容焉来说,这当然是一种侮辱。甚至连旁边的那个少年也看不过去,又冒上来插口道:“放屁也不挑场合,一点修养也没有,过分!”
慕容焉笑了笑,他并未介意,当日凌重九前辈曾告诫自己:处卑下能养德,处清静可以养心。但主要是那少年的话实在令他忍俊不禁,他口出脏话,却反骂别人没有修养,岂不令人笑倒。几个被骂的大汉却远没慕容焉那般好的心胸,闻言纷纷瞪眼就作发作,那少年见大事不好,却先发制人提前发作,将脸一板,哼了一身侧脸道:“看你们几个是哪个门派的,令支城什么时候发了你们这么几个大粗芽,眼瞪得象比目鱼似的,感情想打驾是么?”
那几个大汉不找他的麻烦已经很仁慈了,却想不到他竟找自己的茬,一愣之下竟被弄得不知所措。那少年不待他们答腔,突然抱肘仰脸向天,紧接着脸现出一副不容侵犯的傲岸之色,继续道:“我南越栖风剑客魏千里,最怕的就是与人动手……”
那为首的大汉闻言哈哈大笑,道:“但我铁头、铁手、铁榔头赵万里却最喜欢和人拼命。”说着就要动手。却不料那少年魏千里突然出掌止了赵万里,依然侧着脸,摆出一副智沉勇沉的模样,道:“阁下最好把我的话听完,否则我敢保证,后悔的绝对不是我。”
那叫赵万里的闻言一愣,却完全摸不清他的底细,依然硬声硬气地道:“你说……”
少年魏千里冷冷地道:“各位别介意,我之所以怕出手,乃是因为我出手必伤人命……”他淡淡扫了几人一眼,微微一顿,继而叹了口气,道:“当年我初出江湖时,被时世所逼,三剑杀了恶名昭著的七剑十三鹰二十个人,但这件事并没有在民间广为流传,那是因为七剑十三鹰都死了,不知你们是否有耳闻?”
那赵万里闻言骇了一跳,但又颇觉耳生,名震天下的十三柄剑里似乎并没有栖风剑,但七剑十三鹰这个名号他又似曾有耳闻,真不知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当下心中犹豫地看了这少年一眼,登时不敢霍然出手,回头看了几人一眼,其中一个凑上来伏在他耳边低声道:“万里哥,我有个吴越的远房亲戚,我好象听他说过这件事。大哥可要小心此人!我们虽然和他住一座院子,但他很不和群,很象有点本事的人。”
赵万里闻言,脸上顿时现出了正重之色。却不料魏千里暗暗“嗤!”了一声,心道:“白痴,世上根本没这几个人,你要是听说过才那才叫邪门呢,看你肥头大耳,还当你有多聪明呢,还不是被我当猴耍。”一念及此,脸上不期现出了笑容,孰知他的一笑,又骇了几人一跳,赵万里还以为他要出手,惊得一个跟头撂出老远,魏千里见他们作势就要拔剑,自己也骇了一跳,知道方才不小心露出了马脚,心中一骇,但继而索性装出一副轻笑的模样,看了几人一眼,道:“就是因为我杀孽太重,又怕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三流剑客来挑战,索性发誓永远再不提剑,今日就算你们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反抗……”言罢看了几人一眼,接着又道:“你们动手吧。”
他这一说,反倒令几人不好意思动手,也不敢轻易动手。几人立在当地不知所措,这刻慕容焉心中好笑,但脸上却不假丝毫颜色,倚杖踱过来道:“诸位能否听我一言?”
赵万里几人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腔,那魏千里却冷冷地点了点头,但突然想起他看不见,忙掩了窘色道:“慕容兄请说!”
慕容焉向他一抱拳,道:“诸位都是行走天下的高手,方才实是因为在下引起,还请诸位莫因为在下伤了和气。”说着稍停了停,听几人俱未说话,又道:“况且我们今日俱在右贤王幕中作客,动起手来恐怕都再无颜面在段国立足,几位以为如何?”
赵万里一听,颇有道理,当下不再多说,况且自己正愁找不着台阶,闻言当下顺坡下驴,道:“这位慕容兄弟说得极有道理,我们都是王爷的门客,确不应该如此。方才的事,魏少侠还请原谅担贷些。”
魏千里闻言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手道:“赵兄不必客气,你我虽有数面之缘,但大概还不知道我魏千里的脾性,南越江湖中人皆知我性素任侠,不暇多求。几位不必在意,我还是先扶这位慕容兄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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