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机矿厂是破产企业,厂区被散乱破旧的家属区包围。建厂时,老机矿厂的位置还属于城郊,经过几十年发展,其所在位置由市郊变成了市区,极具开发价值。
虽然老机矿厂有开发价值,但是这些年却一直闲置,市、区政府没有改造这一地块的计划,大机构也无意投入重金开发这一地块。这种情况在山南省并非罕见,主要原因是拆迁艰难,拆迁工作稍稍没有做好,就会弄出大事。绝大多数的地方政府宁愿建设新区,在一张白纸上画出最美的图画,也不愿意动老城区。在这种策略下,新城很漂亮,老城日渐衰败,新城和老城犹如两个时代的城市。
居住在老城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每年都会提议案和建议、批评、意见,主题是改善老城居住环境,振兴老城商业。在此背景下,江州市政府准备全面改造老机矿厂,在老机矿厂片区修市政广场,广场周边搞商业配套。
家属区周边配套破旧不堪,基础设施严重老化,曾经红火的工厂成为被社会遗忘的地方,多数居民苦不堪言。盼了十来年,眼见着西城越来越现代化,老城区越发破败,许多人家等不到拆迁,纷纷在西城买了房,留在老家属区的居民是经济条件最差的那一批。修配车间不是老机矿厂主业,四幢老楼居民在老机矿厂就算是最“弱”的一部分,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搬走,与拆迁方搞起拉锯战。
修配车间家属老楼地理位置很特殊。望城山在此处有一段弧形,前面是江州河,山体与河水之间有一块平坝,整体面积约有百亩,非常独立。在计划经济时代,这块地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老机矿厂就将修配车间放在此处,专门修理旧机器。修配车间家属院则很奇异地修在小桥桥头,堵在整块平坝的核心位置。在市场经济时代,这块地是修建高档住宅的绝佳之地,引来无数人觊觎。
新琪公司凭着长盛矿业积累的人脉,拿到了修配车间所在地块的东区,东区不仅包括平坝,还包括望城山到平坝的起伏部分。修配车间所在地块的西区由大树集团旗下的江州二建开发,包括平坝的另一半以及面积超大的浅丘。修配厂家属楼不搬迁,这块风水宝地就无法开发。
钱刚副所长提起修配厂家属楼就头痛,在这段时间里,因为此楼的拆迁纠纷出了七八次警。过了河,来到修配车间家属楼,民警张勇望着楼门前围的黑压压一群人,抱怨道:“政府给的条件一样,其他楼都拆完了,修配厂就是不拆,贪心不足蛇吞象,难怪是机矿厂最穷的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钱刚多次出警,了解整个情况,道:“我们也要理解他们,他们的房子破是破点,好歹在市中心,出门方便,算是最好的地段。拆迁后不是原地安置,搬到城郊,虽然小区配套挺好,可是毕竟不在市中心了,读书、就医都很麻烦。”
下了车,钱刚等人分开围观的人群,来到人群最中间。四个男子鼻青脸肿,衣服被撕破,坐在地上,狼狈不堪。他们见到警察,喜出望外,大喊救命。
钱刚问道:“谁报的警?”
一个坐在地上的文身男子举起手,喊道:“警官,是我报的警。”
钱刚道:“为什么报警?”
文身男子道:“我们是龙泰公司的工作人员,到这边宣传拆迁政策。这些人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
一个壮实的中年人骂道:“你们这些兔崽子,昨天用弹弓打碎了我们的玻璃,有一颗石头打在老张的脸上,鼻梁骨都被打断了。”
文身男子耸了耸肩,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中年人骂道:“你们做了坏事还不承认。”
文身男子道:“你要拿出证据,否则就是污蔑。”
另一个男人道:“这些人都是黑社会,坏得流脓。前几天,就是他们在我们楼门口泼大粪。逃跑的时候,就是你在开车,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哼,别以为我们眼瞎。”
文身男子用最无辜的表情望着钱刚,道:“警官,他们胡说八道,没有证据,你说是我开的车,你说是就是吗,你谁啊?我们今天受公司委派来这里宣传政策,这些人无缘无故打人。我们没有还手,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还手就会被认为是斗殴,这个道理我们还是懂的,警官要公正处理此事。我们确实是来宣传公司政策的,有人在录像,我们挨打的过程都被录下来了。”
钱刚长期工作在第一线,见多识广,听到几句对话,便明白修配车间的老工人们被龙泰公司算计了。如果老工人真的打了人,还有视频证据,对方不调解的话,至少得被治安拘留。
“警官,这是我们的录像,我们确实没有还手,脸上身上都有伤。”藏在远处的一名男子拿着摄像机过来,调出录像让钱刚观看。
从视频来看,确实是老工人们在殴打这四个男子。文身男子年轻力壮,骂骂咧咧,却没有还手。
带头的文身男子指着周围的几个工人,道:“就是他们打人,下手真他妈的狠。我新买的衣服,五百多块,被扯坏了,要赔钱。我的鼻梁被打断了,哎哟。”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开始大骂警察和黑社会是一伙的。钱刚出警经验丰富,眼见着形势不对,当机立断,准备将四个男子和参与打架的老工人叫到派出所处理。
钱刚是工厂子弟,从内心深处同情这些老工人,在招呼双方到派出所时,暗自琢磨着如何做好调解工作,让打人的老工人不至于被拘留。他明白这些老工人往往性子倔,家里又穷,如果不同意付医药费,调解肯定不会成功。按流程走,动手打人的老工人真得被拘留。他曾经见过龙泰公司负责人,准备回去打电话,想通过龙泰公司来压一压这几个男子。
一个老工人举起手臂,愤怒地道:“黑社会欺负人,凭什么我们要到派出所。他们砸我们玻璃,你们不来。他们在楼下泼粪水,你们不来。他们在学校门口威胁小孩子,扇小孩子耳光,你们不来。他们拿弹弓把老张鼻梁打断,你们不来。他们刚刚被我们打了几拳,你们就来了,还要带我们回派出所。”
眼前这几个男子砸玻璃、倒粪水、打小孩,使用了很龌龊的手段,但是这些人长期与公安打交道,具有躲避打击的经验,手段龌龊,却很难处理他们。这些老工人是被欺负的一方,如今又落到了社会流氓布下的陷阱之中。
钱刚心如明镜,却只能依法行事,耐心解释道:“打架是双方的事情,两边都要到派出所去。你们不到派出所,怎么解决问题?”
文身男子在旁边煽风点火,吼道:“我们没有还手,这可不算互殴。我们是受害者,警察一定要主持公道。”
文身男子是龙泰公司的小头目,好几次与退休工人发生冲突都在场,是退休工人们最憎恨的人之一。他在旁边吼叫就如火上浇油,退休工人们更不愿意前往派出所,愤怒地推搡几个男子,场面混乱起来。
突然间,两名带着酒气的老工人冲了过来,其中一个老工人鼻子包着绷带,提着铁锹,另一个拿着菜刀。
鼻子受伤的老工人扬起铁锹,道:“他妈的不想活了,我打死你们。”
另一个汉子挥动菜刀,道:“你们派出所都是和这些黑社会勾结在一起的,想骗我们到派出所,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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