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古特,一个高原部族的名字。部族在时间中消亡了,唐古特却被人用来称呼部族生存过的地方。这地方位于昆仑河以北,祁连川以南,东接巴颜喀拉雪谷,西邻唐古特大峡。好大一片荒原,辽阔而遥远。正如世界上的许多地方,离人群居住区越远,拥有的宝藏越多。很早以前孤独的探险者就发现,唐古特的岩石土层里有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所以就又称之为唐古特金场。顺便提一下,不知什么缘故,在生物界,学者们又习惯于用“唐古特”这个词来指代整个青藏高原。
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唐古特金场每年都会有一个热闹的夏季。成千上万的淘金汉从各自的家乡走来,穿越唐古特大峡,进入古金场。于是,古金场空旷的原野上有了凌空飞翔的诱惑和潜地流动的人欲,有了冒险者大口喷吐的狂喜狂悲的气雾。那一年,夏季被一阵凄冽的荒风送来了。荒风连点绿影子也没留下就又狂放地别去。随之就是沉默的人流,就是数万双放射出股股欲火的眼睛。刹那间,荒原上有了点点白帆一样的帐房,有了挖胶泥、垒锅灶的忙乱和冉冉拂动的炊烟,有了占地盘、揭地皮、掏地坑的劳作。沉寂了一冬一春的古金场直到这时才打起精神来,用自己的富有和深厚,冷静地抚慰着一张张和地貌一样粗糙的苦巴巴的面孔,时不时地挑逗起这些面孔上的惊喜和傻愣来。谷仓人自然也不例外。
谷仓人进入古金场后发现许多好地方已经被人占了,只得沿着横贯古金场的积灵河朝荒原深处走去。当他们走到一座土石混杂的高台前时,已经十分疲累,都想歇歇,后面的人便用哼哧声示意走在前面的金掌柜停停。金掌柜谷仓哥哥回头看看那些腰来腿不来的伙计,有心无意地骂了句什么,算是允许了他们的要求。他兀自前去,没走几步又突然停下,喊道:
“红狐狸,你们看,前面有只红狐狸。”
许多人瞪起眼,瞅了半晌也没有看到什么,便喘出大腿粗的气,东倒西歪地坐下。唯有挑着两撇翘天胡子的周立通好奇地问:
“哪儿?我咋看不见?”
“你没这灵性。”说着,谷仓哥哥掏出一块干粮朝前扔去。
干粮在空中倏然不见了,像丢进了无底洞,连落下的声响也没有。这时,在人们刚刚扫视过的那块岩石顶上升起了一团火焰——红狐狸火样的绒毛随风唰拉拉抖动,那干粮就叼在它的尖嘴上。伙计们迅速站了起来。嗖嗖嗖,干粮块如冰雹飞去,刚落下,红狐狸就消逝了。他们顿时紧张得不敢大声出气,歪斜着眼互相传递着惊悸。谷仓哥哥却笑了。让人困惑的古金场时时都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吉兆,这在他是深懂其妙的。他不希望伙计们紧张,便哼唱起家乡的儿歌:
【学样儿,学样儿,
阿妈剪了个鞋样儿。
鞋样儿扯掉了,
阿妈打给一顿了。】
“怪!来无声去无影,不知升天了还是入地了。”
“怪啥?神鬼不买你的账。”
“买你的账就成啊!”周立通又道。
谷仓哥哥得意地笑笑,扮出一副睥睨荒野的神情,大步过去,来到岩石前一道六尺高的坡坎下。他也想歇歇了,卸下肩膀上的镐头,朝前扔去。“砰”一声,镐头碰落了一块石头。石头骨碌碌滚下来,砸到谷仓哥哥脚面上,好疼。他抬脚想踢,眼前突然闪耀金光,脚悬空停了一会儿,又一下将石块踩住,身子凝然不动了。片刻,他眼珠朝旁边一滚,见周立通就在身后,便倒地脱下衣服,弯腰铺在地上,就势躺下,冷不丁说了一句不合自己身份的话:
“这个活人不来死人不挺的地方,我没力气走了。”
周立通蹲到他面前,眼光贼亮。“我也看见了。”他压低嗓门道,见谷仓哥哥不住地眨眼,便马上改口,“你那身子是叫野女人榨干的。”
“榨不干哪有你啊!”谷仓哥哥用手指将土撩向他。
周立通吃了一嘴土,呸呸呸地啐他。一个再撩一个再啐。谷仓哥哥恼了,跳起来撕住周立通的衣领,一拉一推,在对方倒地的同时,又狠踹一脚。周立通鬼叫一声,翻身抄起镐头。
伙计们备觉兴奋,拍巴掌给他们加油:“蹦蹦跳跳,打打闹闹,母猪学人笑,公狗也摔跤,老婆叫人抱,吊死有毬毛。”
谷仓哥哥佯装惊惧地弯着腰朝后退去,忽地卷起衣服,满怀抱着,蹬腿就跑。周立通扔下镐头追去,一串儿脚步声一串儿骂,无非是翻祖宗倒先人罢了。尘埃腾起,高高兴兴地翻卷着。一道弦月形的土梁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个一前一后跑进弦月怀中,喘息不迭地面对面坐下了。
“一人一半。”周立通紧张得不敢睁眼,晃着脑袋急急地说。
谷仓哥哥掂掂手中那块打地下钻出的砂金:
“砸开就不值钱了。咱凭良心,换了钱对半分。少一毛,你把我家的房子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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