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没错,我已向皇上交还了大理寺卿巡按特使的令牌,什么权利也没有了,恐怕就是令牌在手,也不能直接插手与明月堂无关的案子。周疏平既敢说下这番话,他与朝廷内部的关系必定盘根错节……”
夏书恩凝思半晌,这件事看似简单,但任何事只要牵扯上权利博弈,就变得不那么简单。
见他黯然不语,周县丞笑眯眯的从桌案上拿起一封公文,封面上写着“刑部”二字,“只要本官今天高兴了,我就当场撕了它。”
颜溪月对夏书恩的低声道:“这件事也用不着面见皇上,我们只去求丞相。”
这句话被周县丞听得一清二楚,“要去现在就去吧,只要你前脚一离开,我就立即杀了这些人,大不了咱们拼个两败俱伤,反正我的官位也做到头了,有这么多人为本官陪葬,值了!”说完,仰头纵声大笑,众人听见他的笑声只觉寒毛直竖。
杨景山脸色一白,紧紧拉住颜溪月,“孩子,你可别添乱了!别再惹恼大人了!”
外面也群情汹涌,但这次却是恳求颜溪月和夏书恩,“求求你们不要上京城!”
“你们不去京城,我们还能多活几日,你们去了,我们可马上就要人头落地了!”
甚至有人在哭喊:“你们在这究竟是救我们,还是在害我们?”
颜溪月浑身僵住,她以为寻求比周县丞背后更大的势力出面,便可以阻止惨事发生,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却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夏书恩面带寒霜般对她的摇了摇头,“看到了吧,事情并非我们想的如此简单。你想,曹丞相早就有意要对付高闻远,为何迟迟不动手,还不是因为朝中多数人都是他的党羽,周疏平敢如此作为,他的后面也一定少不了如高闻远那样的势力,我们可不能被他现下小小的官位给骗了。”
“可是……”
颜溪月刚要说话,杨景山已经带着哭腔恳求夏书恩,“原来您是巡按特使,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官位,只知道比咱们这位老爷要高,你求情肯定比我们这些贱民有用,求求您了!”膝盖一弯,就要朝他拜倒。
夏书恩心里猛地一跳,欲伸手阻止杨景山跪下,可杨景山带头这一跪,连带外面近百人众也一齐跪下。
他已听不清众人口中在诉说什么,只听见那一声又一声,堪比重锤击地的磕头声,砸在心口上,痛苦难言。
夏书恩向中央走上两步挺然而立,幽深如潭的目光与性情捉摸不定的周县丞相对而视,周县丞将双臂叠放在桌案上,饶有兴趣的支起耳朵,想听听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不料,夏书恩忽然右臂一抬,揭起袍衫,双膝一弯,跪在了周县丞的面前。
他的这一举动令在场众人尽皆骇然,大家都知夏书恩曾经的官职比周县丞可是高出不少,纵然他没了权势,有求于周县丞,也只需说几句好话便可,实在不必行此大礼。
何况,当今圣上并未公然宣昭收回他大理寺卿巡按特使的职位。
以为夏书恩还要负隅顽抗的周县丞甫见此景,先是满脸惊异之色,眼珠转了一转后,随即亮了起来,挺直了腰身,“特使大人,您可是除了圣上之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我这个芝麻大点的小官哪能承你如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
他嘴上说着让夏书恩起身,可是身子仍是一动不动的钉在在椅子上,惊异的神情之中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颜溪月被他的举动吓得花容变色,心里如擂鼓般跳个不停,她弯下身去,握住他的手,“你不是说过,强权欺压、贪官污吏、尸位素餐的庸碌之官,你永远也不会给他们下跪吗?”清脆的声音中已经微微颤抖。
夏书恩心中一酸,却不是为她的这番话,而是她为自己担忧而心怀愧疚,“溪月,你不必担心我,从前……我或许是有些傲气,可比起外面那数十条活生生的人命,我的傲气又算得了什么?”
他恭恭敬敬的对稳坐堂上的周县丞磕了头,“启禀大人,松溪坞的六十二人因受奸人毒害,误服令其发狂的毒药,以致多人伤亡,但事出有因,他们虽是加害者,却也是受害者,望大人念在我夏某的薄面上,对他们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说完,又向周县丞拜了三拜。
杨景山见到此景,不禁泪水扑簌簌流下,他本就一直跪在周县丞面前,此时身子一侧,面向夏书恩,“是我杨景山对不住特使大人,我替外面的大伙先行谢过!”
颜溪月怔怔想了片刻,止住了眼泪,亦面向周县丞盈盈一跪,“大人,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自尊放在别人脚下,任人踩踏,只要大人高兴,我颜溪月也可以不要自尊,只求大人能饶恕六十二条性命。”
夏书恩见她毫不犹豫的朝拜周县丞,揪心般的难受,“这是我一人决定的事,与你……无关,你、你起来……”
但身旁的颜溪月丝毫不理会,嘴里重复着“只求大人能饶恕三十二条性命”,向周县丞不停地磕头诉求。
周县丞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恍若战场上得胜归来的将领,“颜溪月,你刚才说的强权欺压、贪官污吏、尸位素餐的庸碌之官,依你之见,本官属于哪一种?”
他这是故意为难颜溪月,夏书恩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大人,这个问题与处决六十二人的性命无关。”
“本官现在就是问了,既然问了,就是有关!”四下回荡着周县丞无比阴戾的怒喝。
寂静了片刻后,夏书恩垂下眼帘,眼睛里再也没了神采,回大人的话,“这三种……您哪一种都不是。”
“哦?何以见得?”周县丞看到他萎靡不振的模样,心底越发的痛快。
夏书恩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拳头紧握了一次又一次,“第一,大人并非高官贵爵;第二,大人卷入的贪腐案是一场误会;第三,大人对于松溪坞发生过的怪事纠查到底,决不蒙混而过,是宽仁爱民的好官。”
只是简短的三句话,他说完后长长叹了口气,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颜溪月看在眼里,心中堵塞的难受,泪水莹然。
“哈哈哈……”周县丞痛快淋漓的大笑声回荡在公堂上,除了他一人笑得开心畅怀外,其余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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