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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部分(第2页)

前几天,在谭咏麟的《杨花》歌声中,他已经为他原始的理想掬过一捧感伤的热泪!

现在,存扣固执地认为,他的这次回乡是基于一种冥冥中的呼唤,故乡的呼唤,秀平的呼唤。现在他已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故乡——还有秀平——又要告诉他什么呢?

“姐姐!是你唤我回来的吗?你要告诉我什么呢?”存扣在黑暗中问着秀平,泪水潸然。

他的头脑中突然就闪起了电光!——“姐姐,难道你是要告诉我不要忘记我俩共同设计过的理想,要我恪守和重拾文学梦?”

肯定是的!你曾说过,我这辈子一定要写出一本好大书来的!“你现在还在等吗?姐姐!”存扣哽咽不能自禁。

……

《盐城》第二章1

次日清晨,存扣扛着装满纸钱的蛇皮袋悄悄地出发了。袋子太大,他不得不弯着腰,看不见他的头脸,像个负重的满载而归的拾荒者。他不好意思走大街,从庄后绕了过去,但还是被不少人看到了。从村西到老八队后面的墓地,起码四五里路,袋子虽不重,但“远路没轻担”,又得弯腰低头,累得实在够呛。

虽然东方的红日已经升起两篙子高,但早上的雾岚还没散尽,梦一般地浮荡在墓地间。鸟儿们啁啾不绝。静穆的坟和碑,淋着露水的草、花、树和芦苇。存扣在坟冢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北角秀平那儿走时眼里已蓄满了泪水。多年不来了,这墓田的格局发生了变化,多了些坟头。可是存扣还是很快地看见了秀平掩在草间的墓碑。十九年前的那棵单薄的榆树苗已长成了挺拔的老树,略微有些倾斜地撑起一方婆娑,树叶苍郁;树丫间有个大大的喜鹊窝,四五只新生的喜鹊站在细枝上,转着脑袋捉住蹒跚而来的存扣看——它们还不晓得怕人。坟上长满了青草,青草间杂生着各式的野花。河边上的芦苇密得如同青纱帐,居然从浅水处爬到岸上好远,爬到了秀平的坟墓一侧,秀气而茁壮地丛立着,碧绿可爱。秀平的墓是这样的丰饶,生机勃勃。“姐姐,我来了——”存扣叫了一声,把钱袋掼到地上,哭出声来。

只有在秀平面前,他才有一种做弟弟的感觉。他可以在她面前无忌地哭,哪怕她还活着。

还是先不忙哭,先干活。存扣忍住眼泪,先点了三张“地府钱”扔到河岸上。这是通知地府,有人来敬祭亡人了。又抓出一把点了撒进墓地中间,让“大家”沾些秀平的光。然后才在秀平的墓旁点上纸钱。他一把一把细致地烧着,嘴里念念有词:“姐姐,你晓得我来了吗?”“姐姐,我烧钱给你呢!”“姐姐,你来拿钱吧,拿过去慢慢用啊!”纸钱往树上飘起来,盘旋着,如纷纷纭纭的黑蝴蝶,热烈地跳舞。他的脸被烤得发烫。纸钱灰落满了他的头肩。他虔诚地烧着,凝视着阳光下蹿动的火苗,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大安详。为什么只有在秀平面前他的心情竟平复如斯,这么多年了!秀平是他的初恋,他最爱她,也最怕她,又最服她,她是爱他疼他管他的姐姐呀——她生命中无法取代的亲人!他在火苗的跳动中追忆着少年时光,他和秀平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的鼻翼翕动着,嘴在颤抖,他终于又哭起来。这是正式的哭。他放开声来哭,哭得眼泪鼻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失态了。像是一个饱受委屈的孩子,哭哭说说中甚至带着在亲人面前撒娇使泼的成分——他的恋姐情结暴露无遗。他就这样无所顾忌地哭着,树林间的鸟儿都不吱声了,好像都驻足侧耳听着。他要痛快淋漓地在秀平面前哭一场。

在哭诉中烧完了纸,他累了,头有些晕。他坐在秀平墓上吸烟。太阳温热地照着他,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他果然就歪在秀平的坟上睡着了。他睡得安详极了,有一滴泪在他的睫毛上吊着,熠熠地闪着光。

早晨没有风。那堆黑色的灰烬里却有一片巴掌大的纸钱灰动了一下,像伸懒腰,跟着便施施然漂浮起来,在存扣头上盘旋。

忽忽悠悠,久久不落……

——真像一片被风吹起的黑色的叶子。

“咕咕——”不知什么时候一只美丽的鸟落在附近的苇枝上,冲着存扣清亮地呢喃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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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城》第二章2(1)

存扣次日上午到了王家庄,八十三岁的外婆欢喜得老泪纵横,拉着他的手不放。吃中饭的时候,外婆突然想起来似的说:“存扣啊,爱香在北大河(即车路河)边上收粮呢。你们从小玩惯了的,你不去望望她?”存扣一听心里就激动了。自十九岁高考落榜那年两人最后在一起,整整十六年不见面了。她……好吗?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存扣拿筷子的手都有些抖起来了。舅母笑着说:“看我家存扣,提到爱香他就欢喜!”说小时候两个小人儿同走同行的,睡都要睡在一个大竹匾里,还要睡一头;一个喊“哥哥”,一个叫“宝宝”,好得不得了呢!差点就想订娃娃亲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舅舅说:“今天歇下子,别累了,明天再去玩吧。”

十八岁的爱香和二十岁的对象富宽一起到江南搞运输,七八年下来,二十五吨的水泥船换成了四十吨的水泥船,又翻成了六十吨的大铁船,生意做得着实不丑,步步登高。他俩靠庄户人的朴实和勤劳发的财致的富。像他们这样的情形在乡下不新鲜,比他们做得大的多着呢。有户人家借着高利贷摇了条破旧的五吨水泥船闯江南,没出十年,在长江里玩起了四百吨的大铁船,有几百万的家产。乡下人不卖嘴,不玩花哨,只晓得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不间断地做,多少奇迹就在他们手上一天一天地实现了。

都说妈妈会养丫头,女儿也会养丫头,可爱香就颠覆了这理论。锁英养了四个丫头,第五胎才有了儿子天赐,而爱香十九岁时生的头胎就是儿子——取名叫亮存。名字是爱香起的,丈夫老实,听她的,说好听。以后,亮存上学时,教语文的老师解释这名字是“漂亮地存在”的意思,表达了起名字的父母对孩子的一种拳拳之心。生亮存时,爱香和富宽还不足结婚年龄,被计生办罚掉三千块钱。也不知为什么,水上漂的人家往往都要生两三个孩子才歇手,大概是计生办的人对他们鞭长莫及的缘故。生下来算数,搞运输的人家一般不会在乎那几个罚款。但富宽却不想生了,说亮存这孩子又漂亮又讨喜,聪明乖巧的,有他就够了。孩子一多带在船上怕出意外,丢在家里又增加父母负担,生一个又能拿独生子女证,光荣。爱香却不答应,说光有亮存一个是不够的,还得给他生个弟弟,兄弟俩打打伙儿;就是在外头打架也有个帮手。富宽就听她的,就又把她肚子捣鼓大了,想不到却是个丫头。是丫头也高兴啊,爱香又给孩子起名叫“喜存”。如果再让那个语文老师来解释的话,肯定是“欢欢喜喜地存在”的意思了吧。既然二胎生的丫头,并没有达到爱香“兄弟俩”的预期,还要再生,结果小三子果然是个男娃,也就是“宝存”了。爱香心满意足地对富宽说:“和你生下这小伙,我才心满意足了。”面对既能干又心疼他的妻子,富宽满怀感激:“就是让你吃苦了,我不过意呢。”

当年十八岁的爱香晓得富宽非常喜欢她,两人才订亲就像个跟屁虫,鼻涕虫,跟着她,黏着她,恋她不得了,就是想和她那个。但她从小心里只有一个存扣哥哥的呀。但她又晓得不可能了。恰恰就有了一个机会,老天爷安排她和存扣在一起过了七天,她把自己给了他,算是圆了养在心里头十几年的一个梦。仅仅才过了两天,她就跟富宽上大船去了无锡。当天晚上,富宽急猴猴地脱得精光肉条地往她身上趴时,她咬紧牙关用手指甲在屁股上狠狠掐下去。完事后,富宽身上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疲惫而又心满意足地躺在爱香旁边喘大气,爱香却尖叫着坐起来,伸手在屁股下一摸,血麻麻的;屁股一抬,褥子上桃红斑斑。富宽捧着爱香的脸亲了又亲,反复吸吮她的两个奶子,重整旗鼓再上阵,在颠簸中说尽了要对爱香生生死死到白头之类的肉麻话。

做过这事后,爱香开始心疼起富宽来。她本是个特别聪明能干的人,晓得丈夫生性老实,大事小事都是她出头,旁人接不到的业务她能接到。她没上几年学,算账却比任何人都快,看她用手摁计算器那神气劲儿,简直像是个大学毕业的专业会计似的。漂亮的爱香做着漂亮的生意,富宽只乐得开他的船,做些笨事。妻子又漂亮又温柔又能干,他觉得他是前世习了好的,做了善事的,烧足了高香的——他知足极了。

天有不测风云。一九九五年七月份,爱香载着满满一船水泥在太湖上遇到了突如其来的飓风,沉了船,幸好人被水上警察的搜救船抢救上来。以后船虽然打捞上来,但舱里的水泥全报销了。沉重的损失和打击啊!但富宽并不灰心,沉船对吃水上饭的人来说本来司空见惯,只是不曾想到也轮上了自己。“重砌重落桩”,揩净眼泪再来呗,只要人好好的,什么都可以恢复,何况都是年轻人。可爱香却不干了,她说被吓破心胆了,死活要上岸。上岸养了两年鸡,恰好那两年养鸡行情不好,蛋贱,没赚到什么钱,而且养鸡这活儿太烦琐,哪有搞运输来得爽利。一向听爱香话的富宽犯了牛脾气,撂挑子不干了。最终结果折中解决:继续玩船,但不大江大湖地搞运输了,改为贩粮,就在里下河地区做做粮食生意。

却也做得很好。同样是在船上,但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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