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对不起。
我说:“对不起什么?”
他说:“那天,要你滚。”
我说:“没什么。其实你本来就应该讨厌我的。”
他说:“南音。离开那个人吧。等这个官司完了,我们一起走。”
我说:“我们会被大家追杀的,你家的人,还有我家的,还有……”我原本想说还有苏远智,但是,我真的不确定了。
他说:“那就让他们追杀。寡不敌众的时候,我替你挡刀,我先死。”就在此刻我突然想起来,去年大地震的那天,我对苏远智说:“爱情应该是两个人永远开心地一起打家劫舍,而不是一起躲在暗处唯唯诺诺地分赃。”真的是现世报。我又一次成功地逗笑了自己。
我看见天杨站在楼梯拐角。她总是可以静静地在楼梯拐角出现,就好像她是从对面的墙壁里若无其事地走出来的。她注视着拥抱着的我们,满脸节制的哀戚。
晚上,我在几分钟内接到了好几条短信。一条是江薏姐的,她问我写给臻臻的故事现在有没有结局,她说她觉得这个故事很好,她虽然不是个孩子,但是也同样读得进去,并且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忧伤,让她想起大学时代看《小王子》时候的感觉—脸上一阵滚烫,我都不好意思看她下面的话了。原本,我只是在某次跟她聊天的时候问她了解不了解像臻臻这样的小孩子是怎么回事,就说到了那个故事,于是顺手就发给她;另一条短信是李渊的,他说他跟几个朋友一起,帮昭昭在永宣找了一块墓地,昭昭家的一个亲戚卖掉了一块昭昭爸爸过去送他的手表,付了墓地的钱,顺便为昭昭刻了墓碑,周末,他们会有一个简单的仪式,把昭昭的骨灰盒放进去——李渊说,想了很久,除了我,都不知道能邀请什么人来参加,这才算是正式的葬礼;最后一条短信是端木芳的,很简单:“最近好吗?”一那次通话之后,我们经常这样时不时问候对方。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在手机上按下了一句:“小芳,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端木芳会发条短信给苏远智,告诉他几个在广州的老同学晚上出来一起泡吧,问他是否加入。他的回复是:“不去了,明天要早起,去大使馆有事情。”——小芳随后把他的回复短信转发给了我。这条回答的完美程度简直天造地设,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好吧,去大使馆,他两个小时前还告诉我这几天必须从早到晚地待在实验室。
陈嫣突然间推开了我的门:“南音,出来,现在全家人有事情要商量。你爸爸刚从外面回来,就说要跟大家讲一件事,他脸色真难看,我怕是西决的官司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她把“问题”的“题”字小心翼翼地咽了回去,可能是觉得句子一旦说完,坏事就成真了。
我们都听到了姐姐尖叫的声音盖过了电视新闻:“狗娘养的!什么叫不干了,离开庭没多久了他说不干就不干了?当律师的这么不守信用是什么道理啊,他活得不耐烦了吧……”楼梯下到一半,我看到雪碧乖巧地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变成了“静音”,于是姐姐的声音就更通行无阻。
“东霓,现在说这些都是没用的。”小叔无奈地对着姐姐的方向挥了挥手,像在讲台上维持秩序那样,“我们商量怎么办吧。西决不能没有律师。”可是一不小心,挥手的时候带翻了茶杯。北北非常配合地冲着那一地的茶叶和水迹爬了过去。
陈嫣从我身边飞速地奔下去,一把捞起北北。我慢慢地在楼梯中间坐下来,把脸庞搁在扶手的间隙处,我觉得很好。爸爸脸色铁青,点烟的手指在抖:‘他说他也是实在平衡不了很多关系所以没办法—那家医院,因为现在基本上舆论都是同情西决的,都在骂医院,跟医院关系非常好的几个制药公司,偏偏也是他们律所的大客户,制药公司也不想医院的名字天天上报纸还都是负面的新闻,可能也给了这个律师些压力……”
“能有什么压力?”小叔苦笑,“无非就是钱。给西决辩护一个刑事案子拿不到多少钱的,为了这个得罪一年送他们几百万甚至更多的大客户自然是不划算。”
姐姐似乎是使尽全身力气地把自己砸回沙发里,颓然地看着陈嫣忙碌地清理地板上的茶叶。陈嫣把沽满了茶叶的抹布捏在手里,叹了口气:“现在骂他也没有用。都想想办法,怎么能给西决再找个好律师来吧。”
一片死寂。然后爸爸说:“这个律师倒是跟我说,他不做了,给我介绍别人,他说他保证……唉,我现在都不知道我该不该相信他,不管怎么说,新来一个律师对西决的案子的情况也不算熟啊。”
妈妈牵着外婆的手,从浴室里走出来—两周前,外婆在一夜之间,忘记了如何做“打开水龙头”的动作。她穿着衣服站在没有水的花洒的下面,像个孩子那样盯着水龙头上的红蓝色块,当妈妈过了很久没听见水声,推门进来的时候外婆如释重负地转过身,苍老的食指稚拙地指着花洒说:“它空了。”所以现在,我和妈妈,有时候也加上姐姐和雪碧,我们几个轮流照顾外婆洗澡,让她相信花洒其实并没有空。
外婆完全不知道满屋子的人都在谈论什么。我不清楚妈妈是不是很庆幸,因为要带着外婆回去她自己的房间,她也可以装作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穿过所有人的安静,打开了外婆的房门。我看到爸爸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暗淡了——也许爸爸和我想得一样吧。妈妈会自然地跟外婆进去,然后有的是理由在里面待上很久,她要帮外婆换衣服,吹头发,也许临睡前,还必须陪她聊聊天—于是她可以再一次地不介入全家人的讨论,表示自己跟哥哥的事情完全无关。
可是妈妈突然间从外婆的屋里折了回来,她站在客厅中央,有些突兀地仰头,看了看坐在楼梯上的我。别人都坐着,只有她紧张而僵硬地站着,头一次,她允许自己跟这个家格格不入。她像看星星那样,用力地仰着脸寻找我的眼睛。小叔在一旁疑惑地犹豫要不要提个问题,她看准了我,淡淡地说:“去问问苏远智的爸爸。”
“妈妈?”我放下了托着腮的手。
“他爸爸是个律师,一定有办法的。这个时候,只能去问他。南音,”妈妈叫着我的名字,却把眼睛看向了爸爸,“先让南音去找他,其实更合适,比你出面要好得多。”
她丢下这句话,重新垂下了头,抛下我们大家,我听到外婆的房间里隐约传来一阵吹风机工作的声音。这样很好,其他的事情,她便再也听不见了。
我想,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其实这一刻,我等很久了。
还是那间茶馆。苏远智的爸爸坐在我对面,他的眼神一向如此,也跟人笑的—一旦笑起来,脸上那两条法令纹就格外尴尬。对话内容都很简单。他礼节性地说:“最近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点点头:“有。”他略微讶异地看着我,我则给他讲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重点是,为什么我们现在的律师想要退出了。听完,他点点头:“这类事情都是听说过的,我认识的刑事律师不算多,不过没问题,我一定会尽力……”我把装着哥哥的材料的文件夹从背包里拿出来,小心地放在他和我之间的桌面上,然后。又轻轻往他那边推了一点。
“全都在这儿,还有,这个是他之前的律师的名片,资料里面还缺什么,都可以打给他。”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叔叔,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太喜欢我。你觉得我娇生惯养,什么也不懂得,也许会拖累苏远智。不过,我哥哥是一个跟我一点都不一样的人。他……这次是做了很糟糕的事情,可是如果你跟他仔细聊过天,你一定会同意我说的,他是世界上最懂得尊重别人的人。我答应你,我离开苏远智。他反正快要去英国了,我也愿意他有好的前途。所以我彻底离开他,他会有机会再去找到一个合适的女孩子陪他奋斗的。原来说好的明年夏天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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