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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页)

我的泪来了。我是那么想哭,沉重的泪珠滚滚而下。我还以为父亲死去的这些日子我的泪腺已经枯竭,可我的眼泪还没流干,我无声地哭了。

大哥在门口栓了一个铜铃,如果有人或动物闯进洞口,风铃会叮当叮当倾泻一长串细碎清脆的声符。大哥又在床前的火盆里添了些枯木,这一夜大哥抱着枪坐着连眼都没合一下。洞口不时有饿狼的绿眼闪闪烁烁。有几只飞鸟寻觅亮光,扑棱着翅膀试图飞进洞里,却撞响了风铃。洞外高大的树影鬼魅一般摇曳着。

第二天清早,大哥冲天放了两枪,清脆的枪声震落了树梢的积雪沫,惊飞了山鸡,吓跑了豺狼,也引来了无数山民。大哥坐在山崖上对着山民说:“各位伯伯叔叔们,我父亲已死去了,从此这里的树林由我来看守。我不仅要守住饮马川的山林,还要把黑麂子山全都种上苹果树和山楂树,让咱们山民一年四季有吃不完的水果。虽然我高根生只有十四岁,可也算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信得过我的人,请来和我一起干,免得我在外面雇人。”

崖下山民齐声吹呼起来。欢呼完毕刘二奎站出来说:“少东家,老东家一直待我们不薄,如今他老人家去了,把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留给了我们,我们一定要帮助少东家守住这份基业。”

马三柱站出来说:“少东家,我马三柱和我娘的肺病都是老东家花钱治好的,所以我就是高家的人了。老东家死后我一直担心这万亩山林会不会落入他人之手,今天我亲眼见了少东家能有这样的肝胆,让我高兴呀。”

李四友也站了出来说:“在老东家办丧事的这些日子,后崖北又丢了不少桦树,请少东家赶快想想办法。”

大哥扶了扶头上的狐皮帽子,说:封山!“今日下午,准备好炸药,把进山的车马道路全部炸断。免得大批量丢失木材。但那座石桥不能炸,炸了就修不上了。二奎叔带上10个人白天在山林里走动,预防山火。三柱哥带上二十人巡夜,预防有人偷猎。四友哥跟我到杭州一趟,去年苏州的许老板运走一批圆木,说好今年腊月准时付帐。还有……”

这天夜里,村民聚集在山上,吊起大锅炖肉焖饭,火辣辣的玉米酒灌得大家敞胸露怀。他们需要的是什么?是肆无忌惮的调笑,是*不羁的谩骂,是风雨人生的倾诉……篝火一直在燃烧,大家一直在喝酒。天麻麻亮的时候大哥带着四友走了。走出老远他又返了回来,把猎枪送到我的怀里说:“带着它安全些”。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

十四岁的大哥身材不算高,跟在高大魁梧的李四友身边还是个小孩。从林地到城里的火车站有一百多里路,他能用瘦弱的肩膀撑起这一路风雨吗?

大哥走远了回过头来脱下狐皮帽子向我挥了挥。他这一回首让我碎肝裂胆,在我们分别后的许多日日夜夜中,无数次我仿佛看到雪地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向我挥手,挥手。我知道,凛冽的寒风中,他脸上的泪珠一定结了冰,但是他没有擦,他害怕他十一岁的妹妹看到会更加伤心。这个动作后来让我联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出家的情景,难道真是应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不祥之兆吗?

大哥走后,二奎婶子搬到洞屋里和我做伴。白天里二奎叔教我骑马打枪,夜里二奎婶教我绣花做鞋。二奎婶回家拿了一趟咸菜,回来告诉我说兰姨已经嫁给了周总管,还说婚礼特别铺排,半里长的红毡,还有琳琅满目的金银器皿,水桶粗的红蜡烛……这一切充分显示了一个爆发户的粗俗心迹。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循环往复的梦。大哥在雪地中笑眯眯地向我走来,任我怎么呼唤,他都不理我。走近了,我看到他的脸如白纸一样冰冷,额头是血……又像是父亲……我吓醒了,走下床。黑暗中我用裸赤的双腿向上苍深深跪拜下去,我乞求一个不知名的神灵保佑大哥平安归来。

过年的时候,大哥还没回来,我常常身披貂皮斗篷在洞屋外守望著。如果春天大哥还不回来我就去找他,哪怕我死在通向苏州的漫漫长路上我也愿意。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大哥是我惟一的牵挂,那是血肉相连,唇齿相依的。村里的人开始传说在七十里桥下,有人亲眼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无头男尸,个子和大哥差不多,还有人说在城里见到李四友了,他已经做了大牲畜生意了,一定是杀人捞财了……

初夕之夜,我背着猎枪独自下了山。我在镇里转悠了一会儿,几次路过高府我都没有进去。高府现在已经改名周府了,土红色的门楼在淡淡的尘土飞扬中宛如浸透了血般的沉重。我想,府里一定是灯火阑珊笑语融融,但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有,没有一个对灯相思之人盼我归去。夜色更浓了,我的脑中混混沌沌,没有一点思想,我不知道远方的大哥在这三更半夜投宿那家客栈。后半夜家家响起了爆竹,点起了红烛。我回到山上,二奎叔眼内出火,他已经打发人找了很久,见我回来又气又喜又想发火。二奎婶说:“这丫头心思太重,肯定想他哥了。”我再也忍不住了,扑到二奎婶怀里大哭起来。积压已久的泪水如急流般直泻下来,我边哭边说:“我要去找大哥”。

大哥在清明过后回来了,大哥平安的归来让少数人特别失望。大哥带回十匹马驮着的果树苗,李四友带着马队,最后是一匹黑骏马,大哥牵着马,马背上坐着一个十*岁的女孩儿。

我第一个扑到大哥面前。大哥成熟了许多,个子也高了不少。他帮着我擦着眼泪说:“这是你大嫂,许老板的女儿。”大嫂很麻利地从马背上下来,笑了笑。她很美,浓眉凤眼,白嫩嫩的皮肤散发着健康的光泽。南方的女孩和北方的女孩就是不一样,南方水乡的女孩充满了阴柔之美,而北方的女孩却刁蛮生猛。大哥请了当地最好的戏班子,大摆三日酒宴。只要林间上了百年的老树都要披红,风刮过,彩带金蛇狂舞般飞窜,鲜红欲滴,如火如霞,如春日盛开的杜娟,如西班牙斗牛士手中掀起的红绸。大哥以北方最隆重的婚礼仪式迎接他新娘的到来。他和山民一样希望这位南方的新娘能为这座山林带来芝麻开花节节高一般的好运和返老还童的活力。

贞  香

我嫁了一个比我小六岁的丈夫——高根生。根生比我矮了半头,国字脸,宽宽的额头,飘逸的身材,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富贵*与刚毅的个性。我父亲是位木材商,在我七岁的时候便给我与提督的儿子沙驼订了亲。不料沙驼从小就有肺病的暗疾,不到十岁便夭折了。父母为我的婚事特别着急。年前高根生来讨帐时,父亲一眼看中了他。

我爱根生,爱他人小志大,爱他干练果断的性格。他的羽翼并不丰满,但是足能给我建造一个温馨的爱巢。一路上,他对我疼爱倍至,让我深刻地感受到了丈夫的可贵。同时也发现了他的聪明才智非常人能比。

经历了一路的风雨颠簸,终于到家了。十里之外迎面而来便是一阵饱含芳香的风。这阵风是温润的,我确信它是从繁茂的山林里吹来的,因为它带来一股悠远的暗香,连着一阵滋润的水气。风是纯净的,柔柔的,吹动了我的头发,我的衣襟,吹得我心都醉了。

我问丈夫:“根生,这是哪里来的香气。”

丈夫说:“这是从咱家的林子里刮来的。”

我说:“根生,我感觉到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我爱闻这种香气。”

他说:“你就要和它永远生活在一起了。”丈夫甜甜地笑了,我真想依偎在他怀里,恬静地睡着。

渐渐地看清楚了:是山,是树,是绿的覆盖,是翻滚着的海洋,我被这一切迷住了。如果说直插云霄的杨树是男人,那迎风摇曳着的柳树便是女人了。柳树神情款款地摇摆着它水蛇般的腰身,千丝万缕的柳条羞答答地往四边飘摆。

峭壁耸峙的高山,郁郁葱葱的树木,有一种刚正不阿,力争上游的朴质美,这一切似一幅凝重的画,如一首深邃的诗,若一个清新甜美的故事。

远远地从山上扑来一队人马,近了,只见领头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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