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把你自己看得也太重了,杀人的人根本就不是你,被害人也不是你,你还觉得自己是女主角—你这个人自我膨胀得太过分了吧?”
“我不跟你说了!”我咬牙切齿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是比喻,龙城冬天的空气是真的肃杀,我转头朝着医院的大门走,可是却又在想,要是我真的就这样走了,不就算是被他说中了么?他觉得这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游戏,我不能让他把我看扁了。
“埃我忘了跟你说,”他对着我的背影穷追猛打,“我那天看见了你留在这儿的几页纸,这故事真的全是你自己编的么?你编得还不错呢。”
我停下来,转身看了看他的脸:“真的?”
“没见过你这么虚荣的女人。”他的语气简直是轻松愉快的,“不至于吧,这么一点点夸奖你都舍不得漏掉。”
“你去死吧!”情急之下我也只想得起来这句特别低级的话。
“你们家的人还真是暴力,”他满脸的惊讶看上去完全是真诚的,“动不动就要人去死,还付诸行动……你们从小到底都在过什么生活啊?你家其他的人也是这样的么?”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我觉得一切应该如此的。他是最有权利嘲弄我的人。对他来讲,也许嘲弄还算是客气跟仁慈的。而我,我已经没有权利告诉他所有事,比如我脑子里面不停振动的手机,比如我的一夜之间面目全非的妈妈,比如那种每天活在碎片里甚至是碎片缝隙里的困顿,比如开始犹豫着要离开我的苏远智,还比如—关于哥哥,那个被所有人疏离遗弃只有我和姐姐才更珍惜的哥哥。—所有的一切背后原本有那么多的放弃和割舍,原本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争斗和纠缠,原本还有那么多血淋淋的不得已……但是谁叫我属于被判有罪的一方呢?罪人那边的故事都是自欺欺人的诡辩和开脱。你痛彻心扉,在正义的人眼里是不要脸;你不置可否,在正义的人眼里,还是不要脸;你只能装作无动于衷,反正在正义的人眼里,你依然不要脸。
昭昭,我现在只能想念你了。如果你已经不再介意这个世界的生硬和粗暴,请你和我同在,可以吗?
我盯着对面那张脸,看了一会儿,然后我说:“没错啊,我家的人就是这么暴力,我家的人都是妖怪,我就是这么长大的。可是你也别忘了,你哥哥是个多冷酷的人。他眼睁睁地看着人死,什么同情也没有,还要理所当然地嘲笑别人的同情心。我是不是也可以替昭昭问一句,你家的人向来这么冷血么?你们兄弟还真是挺像的。这种话我也会讲—其实你哥哥不过是运气好而已,不过是因为躺在那里了,所以现在就成了什么错也没
有的被害人。”
我转身走开是因为我也不敢相信这话真的是我自己说的。昭昭你真的给我力量了么?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已经不知道要把力量用在哪里了—所以我只好用来伤人。
“喂,”他的声音平和地在我身后响起来,“我承认我哥哥那个人是很冷血,不过你也可以学会吵架吵得精练一点,你只要说句‘他活该’就好了,你看你用了多少形容,真不怎么简洁,你说对么……”
眼泪存在我的眼睛里,我却笑了。因为他这句话其实也很不简洁,不过想说“对不起”而已,不也一样浪费了这么多形容么?
我在晚上多了一个习惯,把棉被的一部分紧紧抱在怀里。慢慢地,不是被子暖和了我,而是我反过来暖和了它。我知道这是为什么,通常我这么做的时候,是想念苏远智了。不过我在要求自己减少主动打电话给他的次数,我知道,这是我小的时候,跟爸爸学的。那时候爸爸在戒烟,他说一上来全都戒掉也是不好的,会打破身体里的循环平衡,妈妈就说他狡辩。爸爸说,从一天只抽五支开始,‘漫慢地三支,然后一支,最后就成功了。
我现在就是这么做的。那个晚上,我却接到了端木芳打给我的电话,我看着手机上那个名字,觉得曾经的争斗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说:“南音,我听人说,苏远智明年要去英国?”我回答:“是的。”她很直接地问:“那你也去吗?”我淡淡地说:“我去不了。”——我们俩已经好些年没有过这么友好的对话了。
她轻轻地叹气道:“其实南音,我觉得……他家里在这个时候送他去英国,在你……这个时候,挺不好的。”
我相信她是真心的。我愿意相信。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她。
“谢谢,小芳。”我自己知道,我脸上是在微笑的。
“我没什么不好。你不用担心我。”我继续说,“反正我现在哪里也不能去,我得在龙城直到哥哥的事情有了结果。所以,谁想走就让他走
吧,我又拦不住。”
“春节我回龙城的时候,一起吃饭?”她的声音终于轻快起来,“我带我现在的男朋友回来给你看。其实我最早还想着,我一定要让郑老师见他一面,帮我鉴定他。”她停顿了半晌,“帮我告诉郑老师……算了,就帮我问他好吧。”
“我会记得。”不知道我该不该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严肃一点—其实我最初想用的词或许是“庄严”,但是我不敢。
我听见门外的脚步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关灯了。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知道爸爸总在晚上轻轻转开我的门,看看我。有时候我会在听见门把手旋转的时候把灯关上,他就心照不宣地转身离开了。还有的时候,我来不及关灯,就只好闭上眼睛,尽力把自己的呼吸弄得悠长,像是没有意识。他会站在床边看我一会儿,也许他知道我没睡着,不过他从不戳穿我,只是替我把灯关上,黑暗中我像掐着秒表那样数着他走出去的步伐,像是为了什么仪式准备彩排。
不过今天,爸爸正好撞上了我睁着眼睛。他怔怔地看着我,手还停留在门把手上,似乎是突然不知道拿这个不再伪装的我怎么办了。两秒钟后,他似乎是准备转身出去,他匆匆地对我说:“睡吧。很晚了。”
“爸。”我叫他,“你每天都要去见哥哥的律师么?”
“也不是每天。”他笑笑,“不过每天都打电话。”
“我们是不是要赔给陈医生家里很多钱?”在午夜的静谧中,我们俩的声音似乎比平时要暗哑一点。
“法庭最后会判的。”爸爸说,“现在赔给他们的不在正式的赔偿范围里。可是,陈医生每天的医疗费都是一个大数字,他们家的人没有能力。”
“姐姐把房子都卖掉了,还不够么?”我问。
“这些,你都别管。你要毕业了,好好想想以后的事情。不过就是委屈了你,明年夏天,家里可能没人有精力帮你和苏远智办婚礼……”
“别管那个了。”我就在这一瞬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接受的,“其实你也清楚,那个婚礼不会有的。你放心啦,我很快会去找工作。我们系里的毕业生,应该还是找得到工作的。”
“你也不用恨他。”爸爸这句话讲得很突然,但是我懂他的意思“如果换了是他们家出类似的事情,我也会犹豫,要不要你真的嫁到他们家里去。”
“我知道。”我加重了语气。我都知道,我早就接受了。
“你早点睡。”他转身推开了虚掩的门,外面的黑暗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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