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可以去看学校的论坛。”但是她自己也觉得如此故弄玄虚没什么意思了,于是她说,“学校不同意给我助学金,其实是,那些家长不同意,他们给基金会捐了钱,他们说不,学校当然不能不理。”
“这个。。。。。。”我承认我听不懂了。
“因为我不算是贫困生啊。他们觉得我没有资格拿这个钱。所以南音姐,就算郑老师再怎么给他们解释我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也不会信的。校长今天下午还打电话给我,跟我说役有办法,助学基金也有标准和规定,谁都不能违反。还说学校会替我想别的办法。”她突然笑了起来,“算了,我不需要他们帮我。还有陈医生愿意帮我,他已经给了我药,是他偷偷从医院开出来的。他说了,按我现在的情况,准时吃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等到爸爸公司的人帮我把房子要回来的时候呢。他们不是说,等几个月吗?说不定,我真能撑过几个月,就有钱回去住院了。”
“他凭什么帮你啊昭昭!”我忍无可忍地叫了出来,“你一个女孩子,你不觉得脸红吗?”——我也很诧异自己为什么在情急之下使用了我妈妈的口吻说话。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能想象此刻的昭昭那种气急败坏的神情,“他喜欢我!”
“别开玩笑了他不过是……”
“你什么意思!他不可以喜欢我吗?懒得跟你说那么多。”电话那边已经换成了一声单调的,机器的长鸣,她已经收了线,似乎是她的电话机接替她来抗议我老王。
妈妈在外面喊我吃饭了。我想,哥哥终于回来了。
饭桌上一直都是安静的。如果我没什么兴致说话,主动说话的人便少了。妈妈和爸爸轻声说了几句关于物业那边的事情,似乎是有人在小区里动工要开个饭馆,正对着好几家人的阳台,肯定会有油烟噪音什么的。有人就联系小区里所有的业主,说要大家一起联名写信给什么地方,让那间小饭馆开不起来。妈妈说:“我们签还是不签?”爸爸说:“我看还是算了,人家做小本生意的,也不容易。”妈妈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哥哥没有表情地放下了碗筷,说:“我吃好了。”站起来的时候外婆好奇地看着他说:“别急着回去
啊,刚吃完饭,好歹坐坐,喝杯茶什么的……”她是把哥哥当成客人了,不过今天外婆居然没有问他究竟怎么称呼。
晚上,我缩在自己的桌子前面,打开了电脑。原先登录高中的论坛的时侯,输入用户名和密码的时候手指就像在做下意识的活动,现在不行了,我盯着那个熟悉的页面,用力地想了一下当年的密码,点击Enter的时候心里还在期盼千万别跳出来那个“用户名和密码不正确”的窗口。曾经自以为深入骨髓的习惯其实也这么轻易地改变了。就像我过去每遇到一件事情,第一个反应,就是拿起电话来拨给苏远智,如果他的手机关机或者无人接听的时候就会非常地恼火,觉得他又在故意地激怒我。但是,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习惯改掉了,它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的身体。
还有一件事,送他上火车之前,他去火车站旁边的超市买矿泉水,我等在外面的时候,看了他的手机。我就是闲着没事,或者说一闲着才找事——想看看端木芳会不会发短信给他。这次我很镇定地,驾轻就熟地进入他的收件箱,手指没有发颤,居然连心脏也没有“‘呼评”地捣乱。
倒是有那么几条端木芳的短信,不过,内容还真没什么。
还有一条短信,是他爸爸发来的。的确是平日里那种板起面孔教训人的口吻:“你这次回学校去,就是大学时代的最后一年,要加紧规划你的前途。南音那个女孩娇生惯养,只知享受,目光短浅,绝对不会懂得督促你奋斗,你自己对未来要端正态度,不要让她对你有任何负面的影响,谨记。”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有这么多缺点。公文一般的语言,就给我定了罪。
算了,跟昭昭遇上的事情比,这都不算什么。
印象中,我读高中的三年里,论坛从来就没有这么热闹过。首页上,粗略一望,大半的帖子都跟昭昭有关。标题也都声势夺人:有老师,有家长,有学生;说理的,吵架的,八卦的——管理员今晚该兴奋死也忙死了吧。回帖数最多、最热闹的那个帖子是一个学校助学基金的创立者发的,他多年前毕业于我们学校,是我们大家的
学长——至少他自己那么说。他还说他是中立的,但是他觉得原本用于捐助贫困生的助学金拿来捐助一个家境优越,只是暂时遇到困难的学生是不妥当的,至少这违背了当时创立这个助学基金的规定——下面回帖子的人迅速分成了两派开始吵架了,有人说他只知道规定不讲人道,也有人叫好说谁都比昭昭有资格拿这笔捐助。然后争论迅速上升成为人身攻击,然后互相问候对方的身体器官和女性亲属……有的人觉得这里无聊就出去新开了帖子,在新的阵地里继续凝聚自己那边的力量,再迅速地看着新帖子以同样的节奏和步骤被搞得乌烟瘫气。——那个混战的帖子里有好几个眼熟的ID,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教过我们的老师,也有几个是我的同学—虽然早已毕业,但还总是会来凑个热闹。
但是所有参与争端的人都没有跟对方讲清楚一个基本事实:没错,也许昭昭是如他们所说,只不过是暂时遇到了困难。可他们忘了,也许这个“暂时”和她的余生一样长。也许他们没忘,他们只是觉得那不是他们争论的重点。
另一个帖子是开了为昭昭募捐的,发帖人说既然助学基金的规定确实不能违反,那我们就自己来帮助昭昭——这个地方很快就引来了另一场混战。在上面那个帖子里骂学校不讲人道的人,跑到这里来继续骂,说凭什么要给一个敲鼓吸髓的罪犯的女儿捐钱——当然了,他们骂得更直白也更生动,我只不过是概括一下段落大意。立刻有热心观众把“永宣爆炸案”现场那些血肉模糊的图片贴出来示众,然后大家的兴奋点点转移,开始八卦昭昭的家,以及她爸爸在永宣那个宁静小城里的势力和恶名——到群情激奋处不知是谁敲上来一句:她本来就该死。然后下面一呼百应,管理员跳出来维持秩序并匆忙删帖。
“该死”那两个汉字蔓延了整个屏幕。我关掉了电脑,不想再看下去了。
我突然很想给昭昭打个电话,叫她这几天不要上网不要去学校的论坛——可是,这么做很愚蠢,也许,她早就已经看到了,所以她才会宁愿相信,陈医生是真喜欢她的。
我把窗子整个推开,清凉的夜晚就进来了。龙城的九月,大半时间,已经不再需要空调。现在正是姐姐店里生意最忙的时候,姐姐真幸福,她店里来来往往的那些客人们,此时此刻,谁也不用坐在电脑前面,胆战心惊地看着一个女孩子被那么多人说“该死”。
夜风里掺进来了一点烟味,于是我走到窗边,两手撑着窗台,这样双脚就离了地,把身子略微探出去,果然看到哥哥站在阳台上。我又突然开心起来,悄声对着隔壁说:“我过去喽?”黑夜中他影子一般的轮廓对我微微点点头。
哥哥的房间有阳台,但是我的没有。搬家过来的时候,是妈妈分配的房间。我相信,如果哥哥当时不在四川的话,他一定会把这个房间让给我的,他知道我喜欢阳台,也知道我喜欢阳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总之他就是知道。
他就像知道我想要阳台一样,知道昭昭想要那个但愿能长点再长一点的余生。是,谁都想活,可是如果昭昭的爸爸没有出那件事也就罢了;如果昭昭还像当初那样,像一个小公主一样躺在她精致的卧室里,闭上眼睛输给命运身边都是牵挂她或者假装牵挂她的人们,也就罢了;她曾经那么真诚地想要重活一次,她见过了罪恶,从自己和别人的仇恨里挣扎着想要重活一次,也许这世界上,只有哥哥认得出来她,只有哥哥和她一样珍惜那种渴望。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哥哥房间的门,溜到他身后,作势要吓他。但是未遂,他非常熟练地比我先一步转过身子,轻轻地捏住了我脖子后面那一小块地方,装成要把我拎起来的样子。“杀人啦……”我开心地嚷出来,结果夜空里传来妈妈的声音:“郑南音你给我差不多点,不知道邻居们要睡觉啊!”然后她重重地把她的窗子关上了—也不知道是谁的音量更扰邻些。
哥哥按灭了烟蒂,我才注意到他把烟灰缸也带到了阳台上。他就是这样的,打死他也不肯乱丢烟头。并且,他IUD烟蒂的时候总是狠狠地,不允许那上面还带着哪怕一丝的火星。“也给我一支,教我抽,好不好?”我托着腮问郑老师。
“你别想。”果不其然,他还是打我的脑袋。
“哥……”我突然换了一种我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语气,“你,没有上论坛去跟他们吵架吧?”我想起了那一两个屏弱的替昭昭说话的标题,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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