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数吧。”他欠起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把枕头让了出来,后背靠墙,半坐着。
他眼睛里现在有了一种我也说不清的东西。至少我有时候不大敢像过去那样,无所顾忌地直视着他了。我只好低头数钱,装作没事。
“你今天不去见苏远智么?”他问我。
“去的。”我点头,“今天我去他们家吃饭,明天他来我们家——想想就头大,去他们家吃饭我根本吃不下。”
“你不想去就不去,轮不到那个小子来命令你。”
“你什么时候再回四川那边?”我把钱装回红包里面,想了想,又抽出来三张,“妈妈给你的比给我的多——不管,我就内部重新分配一下了。”
“这么贪财。”他轻轻打了一下我的头,“不去了,学校派了别的老师去接替我,我放完寒假回去照常上课。”
“那就好。”
“你们都还好吗?”略微停顿了一下,他问我。
“挺好。姐姐的店生意好得不得了。真是奇怪,”我扬起脸,“学院路上别的店都没有她那里人多,她居然打败了经济危机。”
“我想搬出去。”他认真地看着我。
“你开什么玩笑啊?”我喊了出来,“不可能的,妈妈绝对不会同意!你知道我们搬家的时候,妈妈是怎么给你收拾房间的么?你所有的东西,每一样,妈妈都要我写在一个单子上面,具体到什么东西放在第几个抽屉里,哪张画挂在哪面墙上——你没发现这个新家里你的房间和原来一模一样吗?就是这么来的,你现在说要搬走……”
“我就说,这个地方离学校太远,不方便上班不行么?”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了烟盒,用食指推开,盯着看,好像是在决定到底要从那些长相相同的香烟里面抽哪一支出来。
“你放心,妈妈一定会说,那就把爸爸的车给你开。”我叹了口气,“你这样突然说要搬走,会很奇怪。”
他不回答,只是很用力地按下去打火机。
我盯着窗帘,那上面的花纹被上升的烟雾笼罩了,“我知道的……可是,你那个时候也说过了,还是要演下去啊,你人说搬走就搬走了,还怎么演?你就不能,”我咬了咬嘴唇,“你就不能真的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缓慢地微笑了,“我不能。”
门外面突然响起来妈妈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啊!”我们俩同时被吓了一跳,我想同时和我们一起打了个寒战的,还有他手指间那点儿倒霉的火光。我跳下床去把门打开,外面空无一人,不过妈妈的声音更清晰了,她握着电话,愤怒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你现在告诉我你要移民?你要移民!你以为我不懂啊,移民从从头到尾怎么也要办一年多,你早干什么去了?你现在才来告诉我,大过年的你自己不觉得过分啊……”
爸爸在一旁无可奈何地重复着那句他常说的话,“你和他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你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不过,爸爸的声音明显越来越弱,到最后,成了自言自语。
妈妈挂断电话以后,神色疲倦地在沙发上坐下了。“怎么办?”她问爸爸。但似乎也并不期待得到什么回答。
“妈——”我慢慢地凑了过去,她看着我,有些意外,可是声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柔软,“醒了?”然后她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你大舅告诉我说,他们要移民,下个月中就动身。”
“那就走呗。你还不舍得么?”我很困惑。
“笨孩子。”她难以置信地叹气,“他们不打算带着你外婆走,他们要把外婆送到我们这里来。我并不是气这件事,我是气他们这样算计我。”
“太过分了……”我这么说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儿兴奋的,相当于观看肥皂剧时候的心情吧,“这样对待自己的妈妈。”
但我没想到,妈妈说:“你外婆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妈。”
妈妈从来没有给我讲过这个故事。
Chapter 02
昭昭
自从爸爸的胃被切掉一部分之后,早餐桌上他就再也不能享受妈妈煎的荷包蛋了。这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有一回,苏远智都跟我说:“真奇怪,不就是煎蛋么,为什么你们家的就那么好吃?”鸡蛋脆弱的壳在锅边上轻轻地一响,因为动作轻柔,所以听见的人谁都不会联想到“粉身碎骨”上面去。总是在这一刻,妈妈会自言自语道:“我最讨厌把鸡蛋清滴到锅边上了。”她可能没有意识到几乎是每次煎蛋的时候,她都会这么说。蛋清就像是一滴硕大柔软的雨滴,准确地滴落下来,硬是被那片滚烫的油滴归置成一片整洁的白色雪花。妈妈还嫌这形状不够圆,轻轻地拿锅铲在边缘处休整着形状 ,像是在做雕塑,鲜艳的蛋黄晶莹的微微颤动着。然后妈妈恰到好处地把它们翻个面,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有时候爸爸会用一种非常冤屈的语气说:“就让我吃一个嘛,一个而已,就今天,我的胃其实已经好了……”妈妈像个女王那样,不怒而威地反驳回:“想都别想。”然后她就开始炫耀一般地把完美的煎蛋分给大家,我,哥哥,她自己,有时候还有小雪碧——莫名其妙地,雪碧现在经常会留在这里过夜,还能为什么呢,姐姐一定是交了新的男朋友;当然,还有外婆。
外婆来到我们这里已经两个星期了。妈妈说,外婆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按照公历来说,应该是79岁。可是外婆一点 不像,虽然她头发是全白了,可是她看上去是个漂亮的老人,还很喜欢穿大红色的毛衣。只不过,她的记忆力和智商,都在这两年内迅速退化成了一个小孩子。
她很乖的坐在餐桌前,认真地研究着面前的餐具。爸爸把她那份煎蛋小心的安放在她面前,她抬起脸,用满是皱纹的脸庞对爸爸一笑:“谢谢。”爸爸几乎是有点儿羞涩的笑了:“您谢什么呀——”然后外婆礼貌的问爸爸:“请问您——怎么称呼?”她每天总会问爸爸这个问题,爸爸也每天都只能哭笑不得的回答她:“我是南南的爸爸。”
有时候她还会执着的追加一句:“哦,南南的爸爸,您贵姓?”有一次小叔非常幽默的代替爸爸回答说:“他……免贵姓郑,我也 。”然后指了指哥哥,说,“她也一样姓郑,您就不用问了。”外婆满意的点点头,“这么巧、”
但是她到了第二天,甚至是几个小时以后,就会再问一次。单爸爸又一次无奈的回答“我是南南的爸爸”,她又遇上了新的困惑:“南南?”“您连南南都不记得了么?”爸爸说,“南南是您的外孙女啊。”
“谁说我不记得。”她的自尊心 收到了损害,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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