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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部分(第1页)

有丫头使女,你就是丫头使女!”其实,她的待遇比丫头使女还不如。这一切,伤透了她的心。那时,母亲还下了狠心,要在三五天内把这个“野丫头”的脚裹成小脚粽子。小菡子疼得在床上打滚,但不求饶,泪珠里闪着粗野的光。她也横了一条心:“我要活下去,逃出去,作强盗也不在乎。”她无声地呼唤着:“生养我的天地呵,你们听到没有?给我力量吧!”她的反抗性格似乎是此时在心里生了根:母亲在家里裹,她到地里放;母亲白天裹,她在夜里放。她宁可不穿鞋,也要保全那双能爬山涉水的天足。

菡子的母亲,从小就当童养媳,苦难重重。她的聪明、能干、勤劳、贤惠并没有赢得幸福。她养儿育女,过着忍辱负重的牛马生活。夜夜孤灯照着她,泪水泡着她,机抒声,打骂声,是家里永不完结的悲歌。小菡子生活在母亲左右,不止一次看到母亲的身体折断了父亲无情的竹鞭,而她虽然年幼,却也在受着父亲同样的待遇。这痛苦的烙印,没有伴随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在菡子的记忆里,它是一种生命……

到了上学的年龄,菡子还在看鸡。对于读书,她十分向往。每当她听到村里小学上课的铃声,以及那“打倒列强”的歌声,她眼里便浸出羡慕的泪水,幼小的心灵激动不已。菡子说:“那歌声,是我最初的爱国教育。我不懂音乐,也没有这方面的任何才能,但各种艺术形式中,最早也经常使我流泪的就是音乐。”

生活,使菡子的母亲悟到了一个颇为坚定的启示:只有读书,才能自立!否则就是永世的牛马。于是,母亲悄悄为女儿算了命,算卦的说,女儿要做教书先生。母亲回到家里,泣不成声地向女儿重复着那些不堪回忆的伤心话。菡子回忆说:

归纳起来,我们母女那时只有三条路——

一、读完师范,做小学教师,母女相依为命;

二、读书不成,进尼姑庵,修修来世;

三、再不成、母女双双跳井。

满八足岁,母亲毅然拉着女儿的手到小学报了名。菡子回忆说:“在路上,母亲才教我认了一个一字。因为我上学晚,个子大,老师把我插入二年级。母亲担心我跟不上,她与我一起学习,把一年级课本上认得的字,都搬给了我。我就像吞饭团似的咽下了它们。二年级第一篇作文《我的家庭》,也是母亲代作的。那些认得我的同学,都骂我看鸡婆,指着鼻子羞我。歧视使我产生了志气,以后的作文就都是我自己做的。”(《乡村的童年》,1982年《钟山》第六期)

上学的同时,家里那些杂务,还属于她。不过母亲给了她较多的爱怜,从“弟弟来,妹妹来,来唱歌”的课本中,朦胧中看到了女儿的前程,感到了欣慰,作为母亲,悲苦的心也算有了寄托。

借助于母亲的抚爱,从1929年起,菡子得以在本村初级小学读书三年。其间,她学了不少歌曲,而《可怜的秋香》及《船夫曲》是她印象最深的。她说:“那引颈高歌的音乐教员,好像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看见他在河道上等着我,臂上套着背纤的绳子。《船夫曲》在激流中回响,人生的道路,似乎是从这里开始的!”这也是她听到的最早的国际歌声。

绿林好汉历来是人民群众心目中崇敬的英雄。幼小的菡子,不仅爱看戏,也爱听说书,常被《水浒》、《三国》的好汉所倾倒。

平时,她爱逻思幻想,把西边黑压压的伍牙山视为英雄豪杰神出鬼没的世界;每当晚上看见远处的火把,她便心驰神往。菡子未满八岁时,她终于看到了溧阳乡下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持刀攻城的壮举,他们呼喊着:“穷人打天下,愿干的跟着走!”小菡子奔跑着,跟在队伍后面跟了六七里,最后跑不动了,才趴在山背上,一直看到跃动的红旗在远方消失。而她的心确实跟那威武的队伍走了……那威武不屈、死得悲壮、流芳迄今的“大刀会”英雄“小妹妹”,给她留下的是敬意和榜样的力量。1931年冬天,只有十岁的菡子,自己作主也参加了有着迷信色彩的“大刀会”。这个举动,是她对父权挑战的一次尝试。她在“大刀会”里呆了二十一天,师父教的是“坐攻”,即“上神”——就是请神上身,神来了就力大无边,可以刀枪不入。当时她神往真正能有所谓“竹叶金刀”——在深山老林,七年不食烟火,天天念咒,到第七年成功:采下竹叶,一念咒,竹叶就会变成一把锋利无比、砍向敌人的金刀……这种荒唐绝顶的愚昧,曾给不少在黑暗中寻路的人一些短暂的安慰和精神寄托。小菡子并没有进山,没有把念咒的“功夫”坚持下去;读书,终于使她大彻大悟,从蒙昧状态中觉醒过来。

1932年,菡子改入城内女子小学读书。那时她接触了孙中山“天下为公”的主张,也听说过方志敏领导的皖南红军“打富济贫”,含糊地把两者合而为一,借给父亲写第一封家信之机,第一次发表了自己的政治见解。不料父亲从此同她结下死仇,断定她不可救药,从小就是共产党的胚子,如果在太平天国造反时代,她一定是个女长毛。

能深深感受世态炎凉的孩子并不多,但饮着生活苦酒长大的菡子,从父亲的打骂中、母亲的苦难中、残酷的社会里感受到了。反抗,是压迫压成的;性格,是生活、现实赐予的。逆境给了菡子意志和毅力,她像黑夜里的闪电,硬是要索取光明。上进心使她从一个中等生,一跃而名列前茅;1934年全县小学会考,虽然她得了“头晕眩”,仍考了个第三。同年秋,她考取苏州女子师范学校,7月25日的《申报》上公布了被录取的新生名单。这张报,作为一种荣誉,在村里传递着,那“丫头使女”、“看鸡婆”的菡子,在人们眼里成了“女秀才”。但父亲在乡人的督促下,虽不得不让菡子上学,但他要她发誓将来不拿家中一根稻草,假期中还加倍用她的劳动力。最终,还是母亲为菡子筹划路费,并泪流满面地送她上路。

中学时代,在人生的意义上,像大地四季的春天,未来的路程往往由这里起步,那金色秋天的收获,不过是春天的延续。菡子,从这里开始写作的尝试,从这里初步认识了革命。

苏州女师,穷学生多,进步势力大。由于菡子苦多乐少,地位低下,在学校很快接受了进步老师和同学的启发与影响。她参加了课外的“文学组”,组内决定要写揭露社会黑暗的作品,她对此心领神会。1935年夏,学潮失败,十个同学被开除,这使大家明白了一个道理:“旧的社会制度没有摧毁,我们(学生)不可能单独取得胜利!”这一闪光的思想震动了菡子,这是促使她思想转变、深化的一个关键。

从小学时代起,菡子就有一种艺术感受能力;在中学,她爱好文学。虽然,鲁迅、巴金等作家的作品在这个学校是被禁止的,但像地火一样,并没有停上燃烧,潜流在奔涌……在图书馆一位进步工友的帮助下,她读得最多的是鲁迅的书。鲁迅的如匕首投枪般的杂文,“狂人”的呐喊,阿Q和祥林嫂的悲剧,都感动过她,教育过她,写作上启发过她。她还读了巴金的一些作品,以及苏联作家的《五年计划的故事》等;还有不少进步书报。这些,都是她认识社会的透镜,也是寻找黎明的路标……

“一二·九”学生运动,像春风吹到了江南,菡子受到很大的教育,开始参加抗日活动。有一次,语文老师大约是要考察她们,在黑板上写了“无题”二字,任她们自己爱写什么,就写什么。菡子写了一篇表现一个女学生因犯“抗日罪”而被开除做了女工的小说。至今,她还记得小说的结尾:“她爱她的母亲,但更爱她的工作。”她因此牺牲了与母亲的团聚,也果真因这篇小说而获罪。校方终以“品行丁等”——受共产党影响、思想有问题和扇动校工的罪名,秘密将她开除。父亲跑到学校,与校方订下三条可以让她重返学校“悔过自新”的条文。而菡子,怒火中烧,却在开学那天,以索回保证金为名,大大奚落了总务主任一场,即愤然离去。不久,菡子以同等学力考入无锡竞志女校。鲁迅,在她的人生道路上,如黑暗中的灯塔,给她的是光明、信心和力量。1936年10月9日,这位文学巨人在上海逝世,这噩耗给革命者带来的感情是共同的,菡子终于因此又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她们一起悄悄参加了进步的“读书会”,经常分析形势,讨论艾思奇的《大众哲学》:“西安事变”后,她们还秘密印发“八一”宣言。

翌年7月,卢沟桥的炮声给屈辱中的祖国揭开了新的纪元。那炮声召唤着她,她在抗日的队伍中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1937年10月,正在无锡重伤医院为抗日将士服务的菡子,被母亲以病危的电报骗到家中。但那个家,就是母亲的温情也不能拴住她的心了。她要把生命交给国家,要在国难家仇中沉浮,在抗日的烽火中奋进!

仅仅十六岁的菡子,对家庭一无所求。菡子身上没有分文,是一个彻底的“无产者”,但她大胆地走自己的路。

江南,秋风秋雨愁煞人;菡子,背井离乡,像一去不复返的小溪,无牵无挂,自自然然流向前方,汇入洪流。她一路泥水,直奔苏皖边境的同城镇——那里云集着从上海、南京下来的进步文化人和抗日团体。在那里,她每天迎接曾参加过农民暴动的四乡来人,把他们登记入册。组织交给她的任务是神秘的、光荣的,她的心情是激动的,她觉得工作就是考验,自己的生命就要从这里开始。

不久,菡子赴江西南昌,投奔正在集中的新四军。在一千四百多里、一个月的跋涉途中,敌机跟踪轰炸,使她看到中华民族的鲜血,想到国家的仇恨,也自我鼓励:“生活正在开始,不能无所作为地死掉……”她想到的是贡献。在沿江而行的队伍中,她年龄最小,但却是打前站的一个,一路写示标,使他们赢得了时间。菡子的吃苦、勇敢精神,得到大家的称赞,昵称她“小八”(即“小八路”之意)。那次泥水的洗礼,艰难的历程,第一次给了菡子锻炼;每每想起,都兴奋不已,并说那仿佛是她一生征尘的缩影。

南昌,光荣的城!就在那里,由新四军办事处决定,菡子参加了江西省青年服务团,到赣东老苏区从事宣传工作,这是她头一次到群众中去,像一只试飞的小鹰,第一次去搏击风雨。1938年6月,军事形势恶化,她回到南昌,通过新四军办事处正式入伍。与三十个同伴到达皖南云岭军部,成为新四军第一代“三八式”女兵,开始了真正的战士生活。

在皖南山水的怀抱里,跳动着菡子的心。在战士的铁脚踩成的山道上,有她奔忙的脚印;载着历史的记忆流泻的山溪里,有着她年轻的身影。那里孕育了多少爱情啊,——初恋、友情、真挚的同志之爱,还有与乡亲、房东的生死之交。她挨门串户,做着发动群众、宣传群众的工作。1939年2月29日,周恩来到皖南视察工作,在军部礼堂讲演,传播毛泽东的《论持久战》的思想,传达中央的决定和开辟大江南北抗日根据地的决心。那精神鼓舞了“八省健儿”汇成的浩荡队伍,也振奋了菡子;那宏亮的、激动人心的声音,犹如不息的战鼓,一直响在她的耳畔。

新四军是一支铁军,也是一支文化军队,在各部门的领导中,有不少三十年代的左翼作家。菡子在皖南新四军军部创作组里学习过写作,而她的老师就是该组指导者、著名作家聂绀弩和诗人(长诗《捧血者》的作者)辛劳;稍后,又有作家丘东平。当时新四军第一支队司令员陈毅,是诗人,也写小说,是文学研究会的成员,军部秘书长兼文委书记李一氓,是创造社的文艺理论家。他们都很重视文艺和宣传。那时李一氓曾以笔名德谟在《抗敌·文艺专号》上发表社论《我们的艺术和我们的艺术家》,号召在意识、决心、生活、习惯、经历、观念或行动上都是前进的、向上的、集体的、有力量的新生的作家艺术家们,为了革命事业,从无名而成名起来,从不成熟而成熟起来。这种环境和条件,加之领导的提倡与重视,就成了作家成长的土壤和因素。 在硝烟迷漫的战斗岁月里,菡子一直坚持业余文学创作。她“长期深入群众,与群众同甘共苦,建立了亲密的血肉联系,同时领会了民间语言的美妙之处,学会了掌握语言艺术,从而用文学描写的艺术语言来反映群众的生活、思想、感情和斗争,在文学创作的基本功上下了苦功。”(黄源《前方·序》,载1984年《收获》第一期)这条艰苦的路,使她的文学创作最终取得了成就。

1939年初,菡子到军队里写的第一篇小说《干部地方化——几个人物的描写》,经聂绀弩过目,改名为《群像》,发表在黄源编辑的新四军的《抗敌》杂志上。在写作上,作家丘东平曾给她不少指教:“写战场,要避开枪炮之声,主要写场面、气氛和情绪;创作要有自己的艺术个性,人家写过的,你就不要写……”这些经验之谈,一直是她艺术上的苦苦追求。

菡子转战淮南后,担任战地服务队队长,随战斗部队出入枪林弹雨之中,积极参与开辟新区,建立人民政权。1942年至1943年,是根据地最艰苦的时期。但她作为新四军的一名女战士,坚持参加游击队的活动,与战士同生死,共患难,她编过《前锋》报,担任《淮南大众》社长兼总编、淮南妇联宣传部长等职。

战争是残酷的,但是人民和正义以战争夺得新生。战争的岁月,如同一条长河,一直在她心里奔腾、闪耀。她多次自豪地说:“我是一个小兵。埋在我心里最宝贵的东西是兵的生活,是战士生活的回忆,部队是我最早的革命学校,伟大的革命战争赋予我们艺术生命,在那最艰苦而光荣的时期,我们在党和部队的扶持下,拿起了笔的武器。”每当她想起当兵的日子,她就仿佛年轻了许多,思想就又像大战前夕,充满了求战的激情,希望在全体的胜利中,也有自己一份战果。

战争,锻炼战士。菡子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战士。她爱读书,即使在战后短短的间歇,也不曾放松。在敌后游击区,她有幸借到一位爱国人士的《鲁迅全集》,从此她走南闯北,背包里总有几本鲁迅的著作相伴。她不仅读,还做札记。菡子说,由于鲁迅的作品,“两三年中使我的生活有了充实感,带着它就像战士带着武器一样。”鲁迅,影响着她的一切,成了她永生的导师。

大文豪高尔基也是菡子的崇拜者。她把《童年》里的外祖母当作自己的亲人,同时把自己的苦难经历视为“有意识地生活”,坚信只有勇敢迎接暴风雨的人,生活才有意义,也才能创作。

1943年至1944年,她还在中共淮南区委党校参加整风学习,这是她接受考验、认识社会、观察生活的良机。那时,她流着泪躲在被单里默写高尔基的旅伴和丹柯的故事,从中汲取经受考验的力量。

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并没有给中国人民带来梦寐以求的和平。中国又被推进血泊之中。菡子,在这场历时三年的战争中,冒着炮火,随大军转战于苏北、山东各战场。最终,于1949年,在上海欢呼的人群中,她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菡子,是烽火中锻炼、成长起来的女作家。1946年她加入华中文协。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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