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会议桌正中间的是投诉科主任陈凤云,左右手边分别是毛俊和投诉科的蒋文,还有一把拉出来的空着的椅子,应该是王浩的位置。陈凤云年过五十,烫过的棕色头发向后梳起,在脑后扎成一个小髻,面相上看来既严肃且不好相处。她表情严肃,抬手示意左立入座。等左立坐好之后,抬手放在桌面上,双手握在一起,然后问左立:“小左,你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
左立飞快地看了毛俊一眼,却没看出任何内容,摇头回答:“不太清楚。”
陈凤云的鼻尖发出一声很轻微的叹息:“我们收到一个关于你的投诉。”
左立略有些不安地看向陈凤云。但他没有立刻说话,等着她告知投诉内容。脑海中立刻开始搜索最近有可能和他起过冲突的病人,但是一无所获。从事这个职业,左立早就做好了被投诉的准备。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千千万万人中总有一两个不讲道理的。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领导会这么严肃而又郑重地把他找过来。
陈凤云说:“今年7月29号,你收治过的一名病人,他投诉说由于你的工作失职,造成了他腿部的永久伤害。”
729这个日期左立印象深刻,在那天晚上发生了一起重大的连环交通事故,附二院一共收治了超过30名伤患。那晚他下了班之后又杨海帆打电话喊回来,在急诊忙得焦头烂额。左立不知道陈凤云说的是哪一个病人,无法产生更具体的印象。
陈凤云继续说:“李盛这个名字,你应该还记得吧?”
左立一怔,然后重重点头。他当然记得,李盛送的锦旗现在还挂在办公室里,他甚至还记得出院前李盛对他前恩万谢的表情。左立无法想象李盛会投诉自己。
“李盛的康复情况貌似不太理想,够不上伤残级别,拿不到多少赔偿金,但可能没办法靠体力吃饭了。”陈凤云说道:“我们一开始也认为只是他走投无路想讹钱而已。”
医疗事故的认定有专门的流程,不是单凭一张嘴就能下定论。左立觉得问心无愧,他说:“我不认为我那天的处置能够导致医疗事故。”
陈凤云微顿,斟酌用词回答他:“有问题的不是处置……他认为,有问题的是你这个人。”
“陈主任,我不明白。”左立不解。他还未从知道投诉者是李盛的震惊中回过神,十分不理解陈凤云的表达。
陈凤云皱眉头:“投诉人提供了一些证据材料,其中大部分都是没什么指向性的东西,但是……”
陈凤云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转头看毛俊,毛俊低声说了两句话,左立并没有听清。陈凤云点头继续说:“有一段监控视频,是7月29日当天的一家餐饮店的门口监控。”
陈凤云向王浩点头,王浩从角落里的沙发上抱过一个笔记本。他点了几下,然后把笔记本推过来,屏幕面向左立。
电脑屏幕开始播放一段无声的监控视频。画面里是深夜灯火通明的马路,一张简易塑料桌占据了画面的左上角。桌边两个人挨着坐,脸正对镜头的是左立,侧面对着镜头的是林栩栩。
左立倒吸一口凉气,喉咙里说不出话。这个地方他无比熟悉,这个画面他也记忆清晰。林栩栩失恋,约他到老地方喝酒,左立到的时候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趴在他肩膀上哇哇大哭。左立伸手拖动进度条,不想看林栩栩流着泪和他说话的样子。他看着几个月前的自己从林栩栩手里把啤酒罐子抠出来喝了一口,猛地按下暂停键。
陈凤云用一种极其为难的神色看着他:“投诉人李盛说,他的身体损伤是由于你的醉酒操作不当导致的,并提供了这一段证据。”
左立那天的确喝了一点啤酒,远远不到醉酒的程度。后来李盛进手术室杨海帆让他做一助,左立主动交代他喝了酒没有进去。他出于本能反驳:“我只是喝了一点啤酒,并不影响参与抢救工作。李盛的治疗过程全部都有记录,我相信医院能够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
“我们当然愿意相信你,小左。”陈凤云说:“但是这段视频让我们很被动,很难跟病人去谈。”
左立把目光转向毛俊,当晚他也在场,给李盛的手术室还是毛主任帮忙协调的,左立希望他能帮自己说两句话。毛俊接收到左立目光里的请求,咳嗽一声,缓缓开口:“陈主任,我觉得目前李盛只是向投诉科投诉,还没有向卫健部门反映,最好的方法还是和解。”
“我也是这个意思。”陈凤云点头,又对左立讲:“而且这个李盛当初还给你送了锦旗,你觉得他有什么理由翻脸不认人来投诉你?你要好好想想,给我们找个突破口。”
理由么?左立在心里轻笑一声。对于经济拮据的人来说,多少理由都不过一个钱字。左立紧紧抓住椅子的把手,指节握到发白,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藏住心底的悲哀和冷笑。
谈话结束,左立从会客室里出来。站在走廊里,他深深吸气,手伸进白大褂的兜里,用力拽住衣服的下摆,心里有很多想要发泄却不能发泄的力气。刚往前走了几步,毛俊也赶出来了,喊住他。
左立回头,回头神色平静地喊了一声:“毛主任。”
毛俊向前走了几步,表情中透露出诸多无奈,他说:“小左,你不要灰心。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没有道理可讲的,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是吗?”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