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笑了,但似乎并不难过,甚而还有些高兴,“还算有良心,知道我等了七年,饮过七坛。”
她突然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怀中已捧着两小坛酒,那酒虽未开封,可骆小远站得远远的,便能闻到一阵醉人的酒香,自鼻尖淡淡散开,好闻得很。
“拿去!”婆婆将酒坛轻轻一抛,待段朗月接住后才冷哼道,“你十年来骗了我十坛酒,如今又带着一个小女娃来骗了我两坛,往后还是少来的好。”
段朗月捧着酒坛子道:“还有十一坛,若哪日我再馋酒了,定会再来拜访婆婆的。”
“都说不要叫我婆婆了!”
他笑着转身,打算出林子,却听见婆婆突然开口,“你可知我为何只饮了七年?”
段朗月驻足回头,不解。
“忘忧忘忧,只可忘忧。忘不了仇,忘不了恨,忘不了情,饮来何用?”她因年老而略显沙哑的声音淡淡的,“我饮了七坛就明白的道理,你为何饮过十坛还不明白?”说罢,她便转身掩上了门。
无情婆婆其实不无情。
第十九章 忘忧
出了竹林,穿过石洞,又回到了木板桥上。
段朗月将酒放下,一撩袍子坐在桥上,两只脚悬在湖面上,鞋底若有若无地轻点水面,时而有鱼儿聚拢过来冒出头,又被他的脚给踩了进去。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对着还站在一旁的骆小远笑道:“还站在这做什么?快坐下,这酒可是好不容易要来的,好酒需有好景,没有哪里比这里更合适的了。”
骆小远从不嗜酒,可这酒香实在馋人,也坐了下来,将小小的一坛酒捧在怀里,餍足地傻笑。
他笑她,“你还未喝,便醉了吗?”
“这酒有个好名字。忘忧、忘忧。”她撕开坛子上的纸封,一股浓重的香味儿顿时飘散开来,晃得她心儿都醉了。她把脸凑过去,轻轻地闻了一下,又啜了一口,只觉心底的雾气一下子便被吹散了,整个人都若置身云里,似是要飘起来。
她捧起坛子,接连饮下好几大口,直呼痛快。正要再继续喝,却被段朗月按住,“这酒虽好,却不能这么饮,明日该头疼了。”
骆小远放下酒坛子,笑着看他,“忘忧酒,忘忧酒,你带我来不就是想让我忘忧吗?既然如此,何不让我喝个痛快?”
他不说话了。
她又喝了几口,心中愈发畅快了。望向天边,一朵七彩流云正缓缓飘过来,她眨了眨眼,那流云又变回了白色。方才的畅快之意似乎也随着那七彩流云般消失无踪了,无奈地垂下脑袋,又捧起酒坛大灌几口,却不小心喝呛了,辣得她直掉眼泪。
段朗月看着她已酡红的脸颊和蒙眬的双眼,有些好笑,竟不知她的酒量浅成这般。只是酒量虽浅,脑子却不糊涂,心里头看得十分真切。
他问:“那你是真的忘忧了吗?”
骆小远抱着酒坛,把脸颊贴在坛子上,斜着眼望他,似乎是在思考,过了许久才道:“我原本有些不开心,现在又好像很开心,可这开心又觉着很不真实,或许我还是不开心。唉,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开不开心。”
这绕口令逗得段朗月直笑。
“不许笑!”她伸出手,捂住他笑得咧开的嘴。她歪着头看他,只觉着整个世界都在晃,尤其是他的笑,晃得她好晕,“你呢?你肯定也不开心,不然怎么会喝十坛?还一年一坛,你心里……你心里究竟装了多少不开心的事?告诉我,好不好?”
他原本笑意连连的眼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你看你看!每次说到这个你就用这副臭脸来吓人,我不要同你喝酒了!”说是这么说,她依然捧起酒坛子又灌下一口。
骆小远其实是个胆子极小的人,故而见风使舵的本事向来无师自通。她不是没有见过他本来笑着却突然冷下来的神色。那次七夕她看得十分真切,似乎只要说到家人,他便会变得极陌生极冷漠。不只是他,连师父也惯常如此。所以智慧不多的她一直有个好办法,便是忽视,只当没有瞧见,以后再说话时便也不会尴尬了。可今日或许真是酒能壮胆,她竟直言不讳地戳穿了。
段朗月默然不语,把她还捂着自己嘴的手轻轻拿下来,撕开另外一个酒坛子的纸封,一口灌了下去。酒水顺口而入,芬芳如常。只是,往年觉得甘洌醉人的酒,今年喝来却淡了不少,是酒不醇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变了?
“其实……呃。”她突然打了个酒嗝。
“嗯?”他等着她说下去。
她歪着脑袋,说:“其实你是个好人,虽然你平时无赖了些,又好吃懒做,还老是用我的钱买零食吃,可你是个好人,我不开心,你送我酒喝。”
段朗月刚到喉咙口的酒一下喷了出来,这拿她的钱买的零食还不是被她吃掉了……
“还有……”她还有话要说。
段朗月沉默不语,等着她继续说些惊天动地的话来。
“你方才对那婆婆说,我是你的心上人。”她顿了顿,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真醉了,脸颊嫣红得不正常,舌头也似是伸不直了,“你……唔……你是骗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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