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四美一出门便迎头撞上了美勤,美勤面色红得要滴下血来,一转眼,四美瞧见曲阿英的儿子,啊呀一声,转身进屋,咣地用力撞上门,实在又气不过,隔了门大声说:住在别人家,好歹自觉点,文明不懂总该有点廉耻心,多穿一点会热死你啊!
这话叫曲阿英听了去,于是又是一场好吵。
过了没两个月,美勤的肚子鼓了起来。
乔四美这才明白一件事,这曲阿英一家,的确是打定了主意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从零六年下半年入了秋起,乔家的几个孩子们的日子便各自越加地喧腾起来。
乔家这一方舞台上,哄哄地上来了一群人,拥挤着,各自地演出悲欢离合,徘徊着,各自地起伏跌宕,互不相干,却又互相牵着绊着,你顾不了我我顾不了你,你可怜了我我疼惜了你。咚咚咚杂乱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剧场里引发着回响。没有会爱看这一点点鸡毛蒜皮的戏码,这世上有的是光怪陆离的新鲜事与气势磅礴的大事件,乔家的儿女们自演自看,无人欣赏,透着无比的苍凉与凄惶。
先是二强。
孙小茉的妈找到了马素芹的店子,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一通。
马素芹沉默了两天之后,在第三天提早关了店,说难得一个周末,不做生意了,要跟二强一块儿好好地玩一玩,休息休息,看一场大片。
夫妻两个足有十来年没有上电影院了,买电影票时二强吓了好大的一跳。一张票居然要六十块!马素芹却买得爽快,二强捏了那两张票子,咕哝着:干脆抢钱来得更快!马素芹在他背上拍了一下,笑道:难得出来玩呢,再说,你看看这环境,仙宫似的,要多点也是应该的。
又抬抬下巴,示意二强看那大桶的爆米花,一边推着他一块儿过去买了一桶,二强被那二十五块的数字又吓了一跳。
抢钱哪!二强气鼓鼓地说。
马素芹闻言又笑了。
二强忽地觉得全身不大自在,四下里一看,有点明白了,周围都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与男孩子们,再不就是年青的夫妻拉着小孩子,那些孩子一边哇哇地叫嚷着,一边在大厅里疯跑,笑声与叫声在阔大宽敞的厅里引发一串回声。
像他们这种年纪的人双双来电影院的几乎没有,来来往往的人,无不朝他们这里奇怪而飞快地张望一眼。
二强看着那奔跑与吵闹着的孩子们,忽地就黯淡了心情。回想起来,那孩子有着与小茉十分相像的眉眼,还是耐看的,尤其一口小白牙,就只是瘦,剔得极短的头发,绷得紧紧鬓角,那句土话怎么说来着?三根筋挑了个脑袋。
二强的脑后头起了一阵凉风似地,激得整个人打了个颤。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邻人,也用这样的话形容过一个小孩子。
那是小小的年少的自己。那个馋嘴的,眼睛终日盯着吃食的,没心没肺的小孩子,跟那蹦达着在街边看雨中驰过的汽车的小孩子重合在了一处。
黑暗里,马素芹的视线并不在屏幕上,她看着二强。还算得上年青的一个男人,黑暗隐去了他脸上所有的皱褶,投影的光在他的头上飞起一道亮色的边,背还是直的,腰身还未发福得不象话,塞了满嘴的爆米花,撑得他脸颊微鼓起,孩子赌着气似的。
他年纪并不大,马素芹想,他合该还有有半辈子的好日子,有老婆,有亲儿子,跟在他身后叫爸爸,他名正言顺的儿子,象他一样老实,可靠。
马素芹伸手去握了二强的手,二强微微有点诧异地回过头来,然后对马素芹嘿嘿一笑。
马素芹说:以后,别舍不得,有空也出来玩一玩,过得开心自在是福气。
二强递了装爆米花的桶来,马素芹笑了。
过了两日,马素芹给乔二强留了封信,走了。
马素芹在信上写:
二强咱俩分开吧,家里的所有都归你,把孙小茉和儿子接回来好好过日子。
我回老家,那里还有人在,我在那等智勇大学毕业。
智勇还跟你姓。
最后马素芹写,二强,师傅跟你过的这几年,快活得很。
乔二强捏了马素芹的信,满大街溜达了三天。
也没个目的地,走得累得腰痛,可是停不下来,一停下来,脑子里就嗡嗡做响,只得有人在叫:师傅师傅师傅,声音悠远,绵延不绝,乔二强脑壳子都痛起来,痛得当街便泪渍花花的。
实在是走得累了,乔二强就去看电影。
那天的片子有个怪名,叫《西西里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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