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艾跟着母亲和舅母继续干活,并不理会。
“说你呢,姓殷的!你是穷疯了,还是忙昏了?锄头挖到我们家田里来了!”谭治民说。
母亲回头瞥了一眼,一边填土一边说:“天上下雨,地上流水。大家都得靠天吃饭。我不会眼看着水稻在田里干死!”
“要死要活是你的事。”谭治国说着,已走到近前,“我看你们是瞎了眼,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田!”
“我看得明明白白,”母亲放下锄头说,“你们自家的田灌满了,就把水放掉,让别人家的稻谷干死。你不让人活,我们当然得自己动手!”
“噢,想动手啊?这可是你说的!”谭治福说。
“连你儿子,还有这只破鞋一起上啊!”谭治国又指着兰舟说。
谭治民又接了一句:“怎么样?洞房花烛夜过得好安逸哦?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呢?”
兰舟一听,顿时脸色煞白,天旋地转。
“弟妹站稳!”母亲上前扶住她说。
与此同时,三弟兄哈哈大笑:“说准了,说准了!”
母亲抬头望了望天,听见有声音在云中传来。她于是放下锄头,整了整衣装,双脚并立,脚跟微微抬起,站成齐步云脚高桩。而这时,正艾还在埋头填土,却被谭治国一把夺过铁锹。
仗着身高体壮,谭治国挥起铁锹朝正艾扫过来,并骂道:“杂种儿,我让你趁机捞油水!”正艾一闪身,躲过铁锹。等他再一抬头,只见母亲腾空而起,一个素女掸尘,反手一掌,犹如星女掷灵梭,恰似天魔翻翠袖,将正要行凶的谭治国掸出一丈开外——只见他仰面朝天,像一只沉重的口袋栽进水田,溅起一大片泥水。没等他爬起来,母亲已经一只脚踏在他的脸上。再看谭治国谭保长,像一头水牛在泥里呼噜噜喘着粗气。谭治民和谭治福随即冲上来。母亲不慌不忙,指着脚下笑道:“你们还想不想让他活?”
一句话,把两兄弟定在那里。而地里的大哥,满嘴淤泥,说不出话来,却朝他们直摆手。
“谭保长,”母亲质问道,“你今后还敢不敢欺负人了?”
谭保长想摇摇头,头却动弹不得,只好又摆摆手。
“快放人!”两兄弟在一边叫道。
“放人?先给我弟妹道个歉!”
“喔喔喔!”地里的谭治国口吐污泥,像是要说什么。两兄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吧,算你狠,老子们今天就说声对不起了!”谭治民说。
“嗯?”母亲在脚上加了点力,水田里立刻又出了好大的动静。
“哦,不是不是!”谭治福连忙改口,“小的们就说声对不起了!”
“正艾!”母亲突然喊道。
“在!”正艾应道。
“愣着干吗,快做活路!”
听见母亲的命令,正艾立即拾起铁锹,飞身铲土。兰舟也挺直了腰杆过来帮忙。漏水的缺口很快就被封住。眼看着水流先是一丝丝,而后哗啦啦灌入稻田,母亲这才慢慢抬脚,放了脚下的谭保长,轻轻一跃,跳上田坎,站到正艾与兰舟身边。那两兄弟这才上前,将大哥从泥水里抬出。看着大哥直翻白眼,他们也无心恋战。三兄弟就这样哼哼唧唧、悻悻然离去了。好像过了很久,又仿佛一瞬间,眼前的稻田一下就注满了水,抽穗的稻谷在晚风中摇曳。
“打得好,我们家的田也得救了!”
“好个女人家,真正是峨眉派的传人哦!”
烟村不大,所发生的一切都有人看在眼里,随风传开。
当晚,殷海闻讯赶来,听说姐姐大获全胜,便摆下酒宴。酒后群星旋转,如雪花坠落稻田。母亲望着丰收的年景,念起从前的儿歌:
张打铁,李打铁,打把镰刀割老麦。
割一合合(ɡě)、升、斗、石(dàn)为从小到大计量粮食的器具:十勺为一合,十合为一升,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此童谣用四川方言来念,每句都是押韵的。,喂麻雀。割一升,喂鹞鹰。
割一斗,蒸黄酒。割一石,吃年饭。
1944年,烟村粮食丰收。正艾一家也像许多佃农一样,交齐了租子。尽管剩余不多,但加上几亩祖田收获的红苕和苞谷,足够全家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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