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书斋

第73章（第1页）

我不想十八阿哥看出我难过，寻思着要说些什么才好：&ldo;奴才……&rdo;

十八阿哥忽然好像很轻快地举起剪刀手在我眼前一晃，清晰道：&ldo;vic-to-ry，我拚的对不对?&rdo;

这个单词我不知教了他几遍，他总是耍赖，不肯好好学，要么就故意发出怪音来气我玩儿，我没想到我的教学成果第一次在康熙面前展示竟是这样一个局面。十八阿哥以那一种希翼的眼神看着我，我很明白他是像以前一样要我笑给他看，但是我要怎么才能做到?

我闭了一闭眼，在眼帘遮暗的内壁掩饰下，我极力抗拒着自心底传来的彻骨寒冷，那是一种能穿透一切的寒冷的力量，我发觉我无法去掉这种可怕的寒冷‐‐因为它的源泉是由于我心底冰冷的哀伤，我就要失去他了。

天际灿烂群星仍会翩然下降，黑色的夜空会变成了蓝色，随着又成了蔚蓝，温暖的阳光也会从某处上空射下来，但他不会再看到。尽管我的胃翻腾得像在狂风中飘荡的风筝，我还是控制住了我颤抖的手。

我从十八阿哥腰带上解下他那块老虎玉牌，把它交握在我的手心和十八阿哥小小手掌的中间，然后慢慢悬移出榻上方。

我的手在下面，我松手，十八阿哥是只有一点点握力而已。

老虎玉牌几乎是在瞬时滑落下地，&ldo;啪&rdo;的一声，玉牌碎成齑粉。

我很知道玉碎的声音是可以如此清洌、激扬、决绝，我也领教过那干脆的无法手握的一响，是如何像尖利的玻璃，碎在人的心头，但这一次，我眼也不眨地看好玉碎的全过程，那些碎片，晶莹光芒，深深炽痛我，唯有如此，才能让我残存一丝清明。‐‐紫禁城东墙下太医院待诊处，十八阿哥晃一晃小脑袋，笑眯眯地望着我：&ldo;小莹子，皇阿玛说要把你赏给我了!皇阿玛说了，明年八月出塞围猎我要是打到一只大老虎，就把你赏给我!……重阳节怎可不配茱萸囊，我赐你的!可以避灾!&rdo;‐‐太子毓庆宫练武房，十八阿哥眨巴着眼睛，指着我的补服道：&ldo;皇阿玛，这是几品的补服?为何儿臣在宫里没见人穿过?&rdo;‐‐康熙的乾清宫冬暖阁奔出个着正黄旗服色铠甲盔帽的小子来，一推额前遮眉，双手叉腰挺肚分脚而立，得意道：&ldo;小莹子，你看我英武吗?&rdo;‐‐还是东暖阁，十八阿哥脆声道：&ldo;小莹子在太医院那么久了，一定学到很多本事，能治烧伤吗?&rdo;

‐‐热河山庄环碧岛澄光室，只穿睡衣的十八阿哥把手中那支荷花递给我：&ldo;你昨儿请假休息，没跟我去玩，十三阿哥从瑶池西王母那儿讨来了一株荷花送我，我现在赏给你!&rdo;‐‐双松书房，十八阿哥刚带了人举步欲行，又转过头来朝我招招手，响亮道：&ldo;小莹子，你也去!瞧我打猎!&rdo;

‐‐万树园猎鹿场，十八阿哥将手中尚盛着小半碗鹿血的青花釉里红碗向我递来，神气道：&ldo;赏你喝!&rdo;

‐‐和十四阿哥比完火枪当晚，十八阿哥翻身坐起，对我展开小臂膀，咕哝道：&ldo;小莹子?我刚梦到你打枪走火了!&rdo;

‐‐篝火唱晚灯儿会上，十八阿哥响亮道：&ldo;谢皇阿玛!可是，儿子还想看小年子唱歌。&rdo;

‐‐十八阿哥眼珠骨碌碌一转，拖我到一旁，按我坐在长凳上，站我身前笑道：&ldo;你把眼睛闭起来，我有好东西给你。&rdo;‐‐猎熊险境中，十八阿哥极力大叫：&ldo;十三阿哥杀了熊!十四阿哥来了!小年子快跑!&rdo;

‐‐&ldo;小年子!&rdo;十八阿哥一把上来搂住我脖子，贴耳说给我一人听，&ldo;你不用怕!等我很快长大，我保护你!我也能像十三阿哥一样只用拳头就捶死一只大老虎!&rdo;‐‐凌晨被方公公叫醒，十八阿哥曲腿在榻上滚来滚去，一张小脸疼的变了形，有一声没一声地叫：&ldo;小莹子!小莹子!&rdo;‐‐换药时，十八阿哥小手拍床含糊道：&ldo;阿玛……我不要他……我要小莹子……&rdo;

‐‐十八阿哥咯咯笑着，伸一对小肉掌接过花冠，又示意我把头低下来，亲手把金灿灿花冠给我套上。

我是个没什么用的人，从来不好好学本事，只会混日子，可是，十八阿哥，你叫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会在你身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贪睡，不会再昏迷，分分秒秒我都要看着你容颜，直到你痊愈。我抬起头，注视着十八阿哥的眼睛，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一样，我可以看到我的脸映在他瞳孔里，从未见过的清澈透明眼瞳，眼眶内的蓝色是仿佛正在拉开的纯蓝色天幕。唯一不同的是他正在发出一个微笑：&ldo;老虎……打碎了……&rdo;

他的眉毛弯弯，眼睛弯弯，该一刹那，就好像所有病魔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我拚尽余生，向他回以一笑。

整个人群沉寂了片刻，倾听他垂死的呼吸。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我肩头，久久凝在固定一点上。

要等上一会儿，我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孙治亭上来验了十八阿哥的脉搏、心跳，跪地&ldo;咚&rdo;的给康熙重重磕了个头，高呼：&ldo;十八阿哥殡天，万岁爷节哀!&rdo;

帐内所有阿哥、诸王、大臣、侍卫及太监、嬷嬷、宫女，全体翻身跪倒，泪呼：&ldo;十八阿哥殡天，皇上保重龙体!&rdo;

康熙迟迟无语。

十八阿哥的眼睛还没合上，孙治亭大着胆子起来，要将手蒙上十八阿哥的脸，康熙陡然大喝道：&ldo;滚开!&rdo;

康熙就像最护犊的野兽一样瞪着孙治亭，孙治亭吓得仰后一跌跌倒，又赶忙爬起来连珠价磕头，一众御医、包括向日服侍十八阿哥的人等一起跟着磕头，连周围哭声也被这磕头声压下去，侍卫忙着把这些人驾出去，虽然乱了一通，但平静下来，反而比什么时候都安静，像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下来，除了康熙沉重的呼吸，没有人做出任何移动，发出任何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是八阿哥头一个起身，苍白着脸色走过来，在榻前站定，沉痛道：&ldo;请皇阿玛节哀，见到皇阿玛这样，儿子们实在有如万箭攒心……&rdo;一时连太子在内，众阿哥们都默默噙泪垂首聚拢过来，但谁也不先出手触碰由康熙紧紧搂在怀里的十八阿哥。

只有我一直待在原处没有动弹过，我是离康熙和十八阿哥最近的人。

我看着康熙，一夜之间，他像多走过十年。

‐‐&ldo;十八阿哥殡天&rdo;。

以天为证，这几个字胜过世上最快的利刃，已在一瞬间将我的身体四分五裂。

我也很奇怪我怎么还能伸手到十八阿哥脸上，抹过他的眉眼，替他合上双目。

他的眼帘睫毛在我掌心下温润滑过，隐约颤动。

我终于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帐门被风吹卷半面，远方红日已然跃出地平线。

天地清明。

无憎无怖。

老虎……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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