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惯例,第二天早上,他们正在给船舱抽水;你看!随着水抽上来不少油;下面的油桶一定是漏得很厉害。大家都显出十分忧虑的神色;斯塔巴克下到船长室,去汇报这个不利的情况注33。
这时,“裴阔德号”正从西南方向靠近台湾和巴士群岛,这两者之间便是从中国海域通往太平洋的热带出口。因此,斯塔巴克进到船长室的时候,发现亚哈面前正摊着一张东方群岛的总图;还有一张图上画着一长串东海岸的日本岛屿——日本、松前和四国。他雪白的新骨腿抵着用螺丝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腿,手里拿着一把修枝镰般的水手刀,这个怪老头,背对舱门,正皱着眉头,又在追踪他从前的老航线了。
“谁在那儿?”他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但是没有转过头来,“到甲板上去!走开!”
“亚哈船长弄错了,是我。舱里的油漏了,先生。我们得吊起复滑车,把主舱打开。”
“吊起复滑车,把主舱打开?我们已经靠近日本了;要在这里停上一星期,修补一堆旧桶箍吗?”
“先生,要是不这样的话,一天多浪费掉的油就比我们一年弄到的还要多。我们赶了两万英里弄来的东西就该珍惜啊,先生。”
“是呀,是呀;只是我们要把它搞到手才行。”
“我是在说舱里的油,先生。”
“而我说的想的根本不是这个。走开!让它漏去吧!我自己浑身都漏了。没错!漏上加漏!不仅满是漏桶,而且是漏桶装在漏船里;那情况比‘裴阔德号’还要糟糕,老兄。可我并没有停下来把漏洞堵上;因为在装得满满的船身深处,谁能找得到漏洞呢;即便找到了,在这终生怒号的狂风中,又怎么堵得上呢?斯塔巴克!我不许把复滑车吊起来。”
“船东们会怎么说,先生?”
“让船东们站在楠塔基特岸边,喊叫得比台风还要响亮吧。关亚哈什么事?船东,船东?你老是拿那些吝啬如命的船东和我唠叨,好像船东就是我的良心似的。可是你看着,这艘船真正的船东就是它的船长;你听着,我的良心就是这艘船的龙骨。——到甲板上去!”
“亚哈船长,”脸胀得通红的大副说道,一边向船舱里面走来,这种大胆行为可谓不可思议,既恭恭敬敬,又小心翼翼,不但力图避免有丝毫外露,而且似乎对自己也半信半疑,“换了是一个比你年轻也比你快活的人,一个脾气比我好的人会马上感到厌憎,可他对你却一点都不会计较,亚哈船长。”
“鬼东西!你竟敢挖苦起我来了?——到甲板上去!”
“不,先生,等一下,我恳求你了。我斗胆,先生——恳求你包涵!难道我们到现在不能彼此多些了解吗,亚哈船长?”
亚哈从架子上(南海捕鲸船船长室里必备的家具之一)抓起一支上膛的滑膛枪,用枪指着斯塔巴克,大喝道:“主宰世界的只有一个上帝,主宰‘裴阔德号’的只有一个船长。——到甲板上去!”
一时间,从大副闪烁的眼睛和燃烧的脸颊上,你几乎会以为他真的挨了那端平的枪管的一枪。但是,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相当镇静地起身离开,在退出船长室的时候,他又停了片刻,说道:“你不光侮辱了我,先生,你还践踏了我;不过,我请你不要提防斯塔巴克;你只需一笑置之;但是,亚哈要提防亚哈了,提防你自己,老头子。”
“他变得勇敢起来了,但还是服从了,这才是最谨慎的勇敢!”斯塔巴克的身影消失以后,亚哈喃喃自语道,“他说什么来着——亚哈要提防亚哈——这话可有点来头啊!”然后他无意识地把滑膛枪当成拐杖,面色铁青,在小小的船长室里来回踱步;但是,过了片刻,他前额上浓密的皱纹松弛下来,他把枪放回架子,向甲板走去。
“你可真是个好得过份的家伙,斯塔巴克,”他缓慢地对大副说道,然后提高嗓音向水手们说,“把前前后后的上桅帆都卷起来,中桅帆都收紧;装上主帆的帆架;吊起复滑车,把主舱打开。”
亚哈为什么会这样做,斯塔巴克也许是难以猜到究竟的。也许是他忽发善念,或者仅仅是慎重的策略而已,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要让船上举足轻重的高级水手公开显露一丝一毫不满的迹象,再怎么短暂也不行。无论如何,他的命令是执行了;复滑车被吊了起来。
注33在捕抹香鲸船上如果载有相当数量的油,常规上要每周两次把一条水管导入舱中,用海水把油桶淋湿;然后,在不同的时段,再把舱中的水抽出去。这样就能使油桶因湿润而保持紧绷密封;同时,从抽出来的水的变化上,水手们很容易探测到贵重货物是否有严重的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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