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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1页)

傅斯年与鲁迅、顾颉刚的冲突(2)

1927年1月18日,鲁迅为改变环境与其他一些政治原因,受邀到中大就职,出任中文系主任兼教务主任。上任后的鲁迅公开以五四运动时期的北大风气作为标准要求中大师生。在一次教务会议上,他主张让学生有研究、活动和组织的自由,并特地举出北京大学的事例作为榜样,以让中大师生学习效仿。

但此时的中大不是北大,戴季陶、朱家骅等人,已经成了国民党的要人、官场上的重量级人物,自然不吃鲁迅那一套。朱家骅由最初的防御转为战略进攻,他以强硬的姿态反击道:“这里是‘党校’,凡在这里做事的人,都应服从党的决定。”【3】自此,鲁迅及其背后的支持者,与以朱家骅为代表的校方当局,围绕政治是非问题或明或暗地较起劲来,直至闹得不可收拾。

此时的傅斯年与鲁迅虽无师生之情、朋友之谊,但傅在北大办《新潮》时,曾得到过鲁迅的支持,并有过书信往来。当时傅以北大学生兼《新潮》主编的身份写信于鲁,征求意见并请其指教。向来对青年人较爱护的鲁迅回信说了几句客气话,顺便提了几条小建议,内有“《新潮》里的《雪夜》、《这也是一个人》、《是爱情还是苦痛》(起首有点小毛病)都是好的。上海的小说家梦里也没想到过。这样下去,创作很有点希望”【4】云云。傅把双方通信在《新潮》刊出,借此抬高《新潮》的身价与威望。同年,鲁迅在给许寿裳的信中说到了《新潮》,认为“颇强人意”,所刊文章“以傅斯年作为上,罗家伦作亦不弱,皆学生”。【5】正是为了这段旧故,鲁、傅之间开始时尚能面和心不和地相互忍让与和平共处,但随着顾颉刚的到来,二人的矛盾终于引爆,炸开的裂痕再也没有弥合。

傅斯年来中大后,顾氏在厦门大学任教,傅念及同窗之谊,又急于招揽人才,便请顾颉刚来中大任教,其主要任务是“办中国东方语言历史科学研究所,并谓鲁迅在彼为文科进行之障碍”【6】。意在架空鲁迅,扫除障碍。尽管此时的鲁迅对中大校务已成为“一个大傀儡”(鲁迅自喻),但毕竟还是名义上的教务主任,必须与之打个招呼才算不失体统。按傅斯年的观点,本来打招呼已算是相当的抬举了,想不到鲁迅一听让顾颉刚来中大,顿时火冒三丈,疾言厉色地道:“鼻来,我就走!”(南按:“鼻”即指顾,相关典故见后)此举令傅斯年深为尴尬与不快。

1911年,傅斯年与顾颉刚同时考入北京大学预科,共住北河沿译学馆旧址工字楼,二人开始相识。这一年傅17岁,顾20岁。1916年,二人均入北大本科,傅入国文门,顾入哲学门。次年秋,二人同住北大西斋丙字十二号宿舍。自此,“静心研究他的哲学和古史,对人非常谦恭”的顾颉刚,开始与“大气磅礴”、“高谈文学革命和新文化运动”【7】的傅斯年成为好友。1917年9月,由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学成归来、年仅27岁的胡适受蔡元培之聘,出任北京大学哲学门教授,主讲西洋哲学史、英国文学、中国哲学史三门课程。作为放洋七年,又是世界级哲学大师杜威高足的胡适,讲授洋学问自是得心应手,但讲授中国学问却有些不同。按北大传统,中国哲学史这门课,皆由国学深厚的年长者加名教授担任。在胡适登台之前,此门课程由号称“两足书柜”的陈汉章主讲。据说陈氏在台上引经据典,夸夸其谈,天上地下,云山雾罩地大谈伏羲、黄帝、神农、尧、舜、禹等史影里的人物与故事,两年下来,才讲到商朝的“洪范”。胡适接课后,不管以前的课业,重新编写讲义,以一种怀疑的眼光来看待中国远古历史和古代哲学家的遗著。他在《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中,采用“截断众流”的方法,摒弃远古“一半神话,一半正史”的记载,在开篇“中国哲学的结胎时代”一章中,用《诗经》作时代的说明材料,抛开三皇五帝、夏、商,直接从西周行将覆灭的最后一个阶段,也就是周宣王之后讲起。如此一改,原来号称五千年历史的中华民族史迹,拦腰被截去了一半,令听讲者大为惊骇,正如时在哲学门就读的顾颉刚所说:“这一改,把我们一般人充满着‘三皇’‘五帝’的脑筋骤然作一个重大的打击,骇得一堂中舌挢而不能下。”【8】遭受了重大打击却仍自视甚高的学生们并没有就此服膺或向胡适屈就,他们认为这是大逆不道的“胡说”,于是有几个激烈分子开始鼓动闹事,琢磨如何把这位“胡说”的年轻教授赶出北大校园,让其回安徽老家找他的那个小脚太太江冬秀去。顾颉刚有些与众不同,“觉得他讲的虽是哲学,不啻讲的史学,更不啻讲的是治史学的方法。他用实验主义的态度讲学问,处处是出我意外,入我意中”——这个话是顾颉刚在几年之后说的,就当时的情形而言,恐怕他还不知所谓的“实验主义”为何物,只是后来胡适暴得大名,评论家们开始评头论足并与胡的洋老师对号入座之时,顾才晓得大洋彼岸有个叫杜威的哲学大师弄了一套号称“实验主义”的学说,于是也跟着谈起了所谓的实验主义。不过,顾颉刚当时对胡适的学说与做法感到新鲜,对其处境产生了同情之心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傅斯年与鲁迅、顾颉刚的冲突(3)

正当学生中间的激烈分子即将集众闹事,向胡适反攻倒算的关键时刻,满怀同情又焦急不安的顾颉刚,猛地想起了在学生中颇有领袖威望的同舍好友傅斯年,希望他能出面拉胡老师一把。于是在大体讲述了胡适讲课风格后,力劝傅氏前往听课,以挽狂澜于既倒。傅斯年开始以自己不是哲学系学生推脱,但顾颉刚却咬住不放,并说道:“你虽不是哲学系学生,又何妨去听一听呢?”傅终于接受了顾的建议,专门听了胡适的几堂课。因是有备而来,傅在课堂上曾几次以请教为名向胡发难,胡一一作答,傅斯年则步步紧逼,最后逼得胡适额头上的汗珠都滴了下来。绝顶聪明的胡适知道自己遇到了行内高手,于是咬紧牙关,拼全力挺住,始终以他那特有的微笑予以应对。胡适毕竟不是等闲之辈,面对傅斯年与一班不怀好意者的围攻,一路过关斩将,突出重围,总算是渡过了难关。

年轻的胡适在北大讲坛上站稳了脚跟并长嘘一口气的同时,对台下这批学生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和认识。认为这批学生尽管“年轻但是却相当成熟,而对传统学术又颇有训练”,有“几个学生的学问比我强”,其中就包括“傅斯年、顾颉刚、罗家伦等人”。【9】几十年后,胡适在自传中谈到了这场关乎他人生命运的考验,并再次深情地回忆说:“那时北大中国哲学系的学生都感觉一个新的留学生叫做胡适之的,居然大胆地想纹断中国的哲学史;因为原来讲哲学史的先生们,讲了两年才讲到商朝,而胡适之一来就把商朝以前的割断,从西周晚年东周说起。这一班学生们都说这是思想造反;这样的人怎么配来讲授呢?那时候,孟真在学校中已经是一个力量。那些学生们就请他去听听我的课,看看是不是应该赶走。他听了几天以后,就告诉同学们说,‘这个人书虽然读得不多,但他走的这一条路是对的。你们不能闹。’我这个二十几岁的留学生,在北京大学教书,面对着一般思想成熟的学生,没有引起风波;过了十几年以后,才晓得是孟真暗地里做了我的保护人。”【10】

傅斯年不仅做了胡适的保护人,自此之后,同顾颉刚一样,对胡氏的治学路数与学术思想由认可渐渐变为倾慕佩服。未过一年,傅不惜背叛要传他衣钵的指导老师黄侃,毅然决然地转向了胡适,投入到新文化阵营中来,与胡适等人一起与黄侃等传统派展开了决战。如顾颉刚所说:“料想不到我竟把傅斯年引进了胡适的路子上去,后来竟办起《新潮》来,成为《新青年》的得力助手。”【11】

北大毕业后,傅斯年留学欧洲,顾颉刚则留在北大一边从胡适治学,一边在沈兼士把持的北大研究所国学门任编辑员,同时开始了古史辨伪工作。这项工作很快取得了超乎寻常的成功,傅斯年在来信中,有顾氏在古史研究领域“称王了”的赞誉。【12】几年后,由柏林归国并在中山大学得势的傅斯年,念及旧情,想拉同窗好友顾颉刚加入到自己的圈子,本属人之常情,想不到中间猛地杀出了一个程咬金式的重量级人物——鲁迅,横在二人的面前,使其进退不得,大感为难。【13】

五四运动之后,胡适因提倡白话文暴得大名,为北大浙江派所深忌。而顾颉刚又唯胡适马首是瞻,且甘愿鞍前马后地为之辅佐,为胡适考证《红楼梦》觅得许多文字资料,助长其气焰,自此引起了鲁迅的不快。当然,若事情仅限于此,仍不能成为恨之入骨的仇寇。鲁迅之所以对顾颉刚表现出极度强烈的憎恶,除了其跟随胡适等“洋绅士”鞍前马后地效劳外,还有一个致命的情结就是著名的“盐谷一案”。当鲁迅、胡适、顾颉刚等人皆在北京时,有人揭露说鲁迅著的《中国小说史略》是“窃取日本学者盐谷温的《*文学概论讲话》”,顾颉刚亦持此观点,并与北大西语系教授陈源谈及此事。原本就与浙江派对立,对鲁迅不感冒的陈氏一听,立感奇货可居,正是攻击鲁迅的炮弹,于是迅速写就揭发信一封,由同一阵营的徐志摩编辑发表于1926年1月30日《晨报副刊》。按学术界的规矩,若某人被公开指责“抄袭”或“剽窃”别人的学术成果,可谓奇耻大辱,比夜进民宅抢劫盗窃还要令人不屑与愤慨。假若事实成真,此人立马斯文扫地,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事业前途皆无希望。(南按:21世纪初,北大王铭铭“剽窃”事件即其一显例)因而,疑心甚重又疾恶如仇的鲁迅看到陈源的公开信后,反应异常激烈,立即写了《不是信》的长文予以反驳。【14】围绕这一“疑案”,鲁、陈之间再度展开了一场论战。就在这场论战中,鲁迅对陈源、徐志摩,还有躲在背后撑腰的胡适(南按:鲁迅这样认为)怀恨在心,同时与他认为的“阴谋家”顾颉刚也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因顾颉刚的鼻头微红,鲁迅在书信中便以“鼻”相代称,内含讽谑蔑视之意。面对鲁迅的态度,作为同样尊胡适为导师并深受胡适喜爱的傅斯年,此时对鲁迅也早已今非昔比了。就在傅斯年准备由柏林归国时,在与罗家伦的通信中,谈到陈源(字通伯,笔名西滢)主编的《现代评论》时,曾说过这样一段话:“通伯与两个周实有共同处。盖尖酸刻薄四字,通伯得其尖薄(轻薄尖利),大周二周得其酸刻,二人之酸可无待言。启明亦刻,二人皆山中千家村之学究(吴学究之义),非你们damned绍兴人莫办也。仆虽不才,尚是中原人物,于此辈俣侬,实甚不敬之。他们有些才是不消说的。”【15】信中的大周指鲁迅,二周与启明皆指周作人,傅斯年明确表示了自己不再敬佩周氏兄弟并有些鄙视的意味。这个与《新潮》时代大不同的转变说明,鲁迅在他的眼中已不再是五四时期的鲁迅了。

傅斯年与鲁迅、顾颉刚的冲突(4)

因而,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傅斯年火气大发,索性将鲁迅晾在一边。同时傅斯年说服朱家骅和顾孟余并得到支持,于1927年3月不顾鲁迅的强烈反对,硬是把顾颉刚请进了中山大学校园。鲁迅一看这情形,顿觉失了面子,同时深感自己在中山大学真的是大势已去,于是立即向校方提出辞职并移居白云楼以示要挟。傅斯年一看鲁迅果真以大腕的姿态摆起谱来,甚为恼怒,心想人人言说江南多才子,但不要忘记天下所有的才子都是孔家老二的徒子徒孙,自己不但“尚是中原人物”,还是齐鲁人氏,当是正宗的圣人之后。面对江南才子或曰“绍兴师爷”如此撒娇施横,身为圣人之后的梁山好汉又何惧哉?于是,傅斯年也“以其人之道”当场向朱家骅提出撂挑子甩手走人,中大的事从此不再过问。顾颉刚面对这般险恶的局势,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同样宣布辞职走人,不再于这堆烂泥里插杠子搅和。校方见事情纷乱,左右为难,索性来个和稀泥的办法,让学生开会自行选择,哪一位该走该留,全由学生决断。想不到学生们开会后认为三人均是不可多得的重量级学界大腕儿,一个都不能少。眼见和稀泥的策略落空,主持校务的朱家骅只好硬着头皮出面调停并表示“挽留”,同时想出调和的办法,委派顾颉刚到江浙一带为学校图书馆购置图书以示让步。鲁迅仍然火气十足,不依不饶,声言鲁、顾决不两立,非此即彼,无半点调和的余地。在写给友人的信中,鲁迅愤愤地道:“我到此只三月,竟做了一个大傀儡傅斯年我初见,先前竟想不到是这样的人,当红鼻到此时,我便走了;而傅大写其信给我,说他已有补救法,即使鼻赴京买书,不在校现在他们还在挽留我,当然无效,我是不走回头路的。”【16】

双方经过一番混战,鲁迅去意已决,于1927年4月21日辞职离校,携恋人许广平赴上海开始了公开同居生活。

鲁迅满含悲愤地走了,顾颉刚最终留了下来。

1927年10月,顾氏结束了出外购书的工作重返中山大学,出任历史系教授、主任,兼任图书馆中文部主任,主持整理他新近购回的12万册图书,一时大有虎啸山林,龙潜深渊之感。顾氏“念鲁迅攻击我时他们帮助我的好意”【17】,与朱家骅、傅斯年配合默契,一面教学一面继续做自己的研究,同时开辟了民俗学研究等新领域。不久,傅斯年与顾颉刚在中山大学共同创建语言历史研究所,出版研究所《周刊》,购置图书资料,招收研究生,确定了研究宗旨。按傅斯年的说法,现代的历史学、语言学与传统的学术有根本的区别,如果使用新方法,研究新材料,就可以把语言历史学建设得如同生物学、地质学一样,成为一门新的学科。

在此前的5月9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定设立中央研究院筹备处,隶属于*大学院。其时蔡元培已从欧洲考察归国,正式辞去北大校长职(蒋梦麟继任),出任国民政府大学院院长。在蔡氏和中央研究院筹备处总干事杨杏佛的筹划下,聘请了筹备委员30余人,傅斯年、顾颉刚均在其内。但这时的中央研究院只设了与国计民生有直接、紧迫关系的理化实业、社会科学、地质、观象等四个研究所。聘请的筹备委员有胡适(社科)、李济(地质)、傅斯年(心理学)等,当时既无历史学、语言学或考古学的研究所,更无“历史语言研究所”的立项打算。但霸气十足,“目空天下士”的傅斯年经过一番权衡认为,既然是中央研究院,就应该有文史方面的学科加入,否则将有失偏颇,于是开始召集“一部分热心文史学的先进”,以“历史语言研究的特别重要,现代的历史学与语言学科是科学”等说词,凭着北大时代与蔡元培校长结下的良好关系,对蔡氏与杨杏佛等几位决策人物展开游说攻势,【18】声称可“借用在广州语言历史研究所已成就及将建设者,以成中央研究院之语言历史研究所”云云。【19】傅斯年毕竟是傅斯年,以他特殊的魅力和超人的智能加霸气,终于迫使蔡元培与杨杏佛就范,“无中生有”【20】地又繁衍出一个社会科学方面的研究所。正如傅自己所言:“这一努力显然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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