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床榻上,问青君五郎是否回来了,青君说,已经是在回来的路上了。
夜里的蝉声已经没有之前那样聒噪了,甚至徐徐清风都有些凉意,吹动着秦愚的衣袖,他在卧房门口停了一下,整理好心绪后,才走进了屋子。
床榻旁的灯火还亮着,垂着头坐在床榻上的无忧听到脚步声,便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秦愚。
她眼眸无光,神色平静,看着眼底一片猩红的秦愚走过来。
他同样强装着波澜不惊,只见无忧垂首坐在床榻上,乌发自削薄的肩头滑下,他掩饰着在望到无比消瘦苍白的无忧时,那心如刀绞的滋味,走到床边坐下。
“刚回来……”秦愚伸手抓住无忧的手,是那样的冰,那样的瘦。
这一霎那,悔恨与心痛瞬间凝成了比玉牵魂更加杀人无形的利器,直直的穿透了秦愚的心,击碎了泪堤,他一把抱住了无忧,她却像一张单薄的纸一样,没有力气,没有动作,好像他再用力一点,她也不会给回应,只会破碎在他的怀里。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无忧的手放在肚子上:“也没有对不起他。”她木讷的枕着秦愚的肩膀:“你竭尽全力了,是我们,命里不该有他。”
“小悠……”秦愚用额头抵着无忧的脑袋,他不敢看无忧的眼睛,只闭着眼,说:“你后悔来上京吗?”
这一次,无忧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半天,眼泪却再没有忍住的破碎而下:“五郎你想当皇帝吗?”
她害怕,害怕凛冬永夜,害怕孤苦伶仃,害怕虚妄欺骗,害怕她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人们抛弃她,害怕她什么都有的时候,人们都要利用她。
她害怕秦愚想要当皇帝,有朝一日要放弃他的无忧,让这个苦海女孤苦伶仃的锁在他房门里,过一辈子。
“我只想一切都好好的……”
无忧伸手攀上秦愚脸庞,看他自责悲伤的目光,看他愧怍心疼的神色,听他要比她还要后悔的话:“那我后不后悔,又有什么重要的?”
她勾了勾嘴角,泪珠却挂在没有颜色的嘴唇上。
已经不重要了。
无忧搂住秦愚,她害怕她的五郎离开她,她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五郎,她在上京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原本富足的她被一点点掏空,如今她不能让秦愚一点点陷入漩涡中,只有在秦愚身边,她才能知道,自己是无忧,而不是在一声声苦海女里,让自己迷失下去,和这座荒唐的城池共沉沦。
可他们都说了谎,无忧后悔了,她多想和秦愚在金色的荒原上策马奔腾,或者是碧浪白波的沧海航行,幽深翠绿的竹林道,刀光剑影江湖儿女,小桥流水隐匿归田,而不是在这个阴谋和陷阱环环相扣的牢笼里苦求相守。
他们不会着急要孩子,不会分开,可以去追逐快乐的潇洒的任何天地之间的东西,去看美好的人间,而不是处处疾苦,公道全无。
秦愚不曾想做皇帝,可他看了太多人间的疾苦,他想让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他有抱负,他知道无忧也在为荒凉的世道痛心,他想要终结这个世道。
这个让人妻离子散、权欲熏心、家破人亡、着魔发疯的世道。
“谁能躲过呢?”严虞坐在榻上,屋外的阳光无比刺眼,屋内倒是一片幽暗,她对桌案对侧坐着的无忧说话:“我也是皇后保下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我还要谢谢秦艰,若不是我饱受他蹂躏,连坐时我还没理由脱身。”严虞苦笑着,回想起嫁人前严栋叫她顾全大局。
或许从一开始,严栋就已经料到秦艰会有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一天,他不劝秦艰反而怂纵,便是想让这个不成器的家伙再无惦念严家的可能。
怎么不再惦念?利欲熏心之人要么死了,要么再也爬不上这爵位,才能断了念想。
“都过去了。”
严虞笑了一下,道:“你不像是在和我说话。”
“郡主……”
“我已经不是郡主了。”她收起笑容,目光一直在院落里停留着:“听说你的事时,我以为我会得意,不想却没有半点欣喜。”
无忧没有说话。
“如果都能过去的话,倒是最好的。”严虞回头看向无忧:“你明明晓得,你不属于这里。”
无忧抬起头,惆怅的目光格外混沌,她看着门下一缕一缕的光影:“但我留下了,自然是有理由的。”
“那若你要离开,任何人也拦不住你。”
严虞离开时,在走廊上遇到了秦愚。
“郡主来了。”
“我已经不是郡主了。”
秦愚看了一眼严虞头上戴的珍珠发钗,笑了一下,言:“上京不会有第二个太安郡主。”
“对,可惜我,也只是一粒尘埃罢了。”严虞没有看秦愚,只是说:“你瞒不了多久的,你阻挡不了陛下,也难让她再信你了。”
秦愚听了这话,立刻皱起眉:“你知道北方战况?定国公说的?”
“陛下都不告诉你,我会告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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