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还想说什么,政事堂吱呀开门的声音传来。
曾纬疑惑,倏地站起。
果然,不过须臾,父亲曾布出现了。
“咦,枢相这么快就出来了,今日这第三班,无事可奏?看来夏人这阵子很太平。”
章惇意味深长道。
曾布和颜悦色:“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老夫向来不是虚奏边事之人。”
他跨进耳房,见儿子守着粥罐,眼里慈色涌动,喉头也仿佛已能感受温润粥汤流过的暖意。
章惇被“边事“二字刺到,双眼一眯、嘴角微噙:“子宣,老夫真羡慕你,有这般孝顺知礼的儿子。前几日蔡尚书还在念叨,不知哪位同僚家的小娘子能有福气,教四郎相中。”
曾布撩了袍子坐下,淡淡道:“不一定非得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四郎能与娘子两情相悦,他二人能过得开心,最是要紧。”
曾纬心中一动。
父亲这话,听起来当真熨帖。
章惇“呵呵”几声:“子宣倒开通。”
曾布一脸诚挚:“为人父母难道不应该都是这么想的?譬如为官,想的也是苍生百姓能过得太平些,而不是旁的。”
扫了一眼门外匆匆而过的内侍,又对章惇道:“子厚去用膳吧,我看见郝先生刚捧着食盘过去。烤羊眼睛和这粥一样,要趁热吃。”
“子宣不去?”
“有儿子陪着,自是就在这里吃。”
……
毕竟已临冬至,天上来的雪片,都是大团大团的。
却又轻盈胜羽,仿如柳絮杨花。
曾府的马车,轱辘咿呀咿呀,在积雪的街道上轧出两道深辙。
曾布望了一眼窗外雪景,问儿子:“四郎,你母亲是词家高手,她写过春夏秋,却从未写过冬雪,你道为何?”
曾纬摇头。
曾布道:“因为苏子瞻苏学士,写过一首《菩萨蛮,回文冬闺怨》雪花飞暖融香颊。颊香融暖飞花雪。欺雪任单衣。衣单任雪欺。别时梅子结。结子梅时别。归不恨开迟。迟开恨不归。”
曾纬听父亲缓缓念了,又在口中喃喃细品,这回文词果然有趣。
曾布道:“你母亲说,她自负擅写闺怨词,不想苏学士这般词风远阔豪迈的词家,写闺怨词竟也如此出神入化,用回文之法写的冬雪,令人感慨,余词皆废。”
曾纬不语。
曾布轻喟:“其实在我眼中,你母亲的词力,当然能匹敌苏学士,年轻时词风亦是潇洒如江海。只是,她后来写的多为闺怨词,我想起来,就揪心。都怪我。”
曾纬依然沉默。
曾布又道:“四郎,你母亲最疼你。她很早就说与我听,望我在姻缘之事上,莫再给你一条大郎的老路。”
曾纬觉得自己的心嗵嗵嗵地猛跳起来。
“你若喜欢姚家娘子,以六礼迎她进门,也不是不可以。”
果然,父亲知晓他的心意。定是洪水后就清楚,今日才提及,曾纬倒也不太惊讶,父亲始终是这样的性子。
但曾纬惊喜的是,父亲说的是“六礼”
真的可以娶姚欢做嫡妻?
曾布盯着儿子:“宦场联姻,师徒之间忌讳不大,譬如苏学士替儿子求娶恩师欧阳家的小娘子,官家若问起,没什么说不清楚的。但你阿父我,没有恩师家的小娘子可看中来做儿媳,给你娶个平民女子,总比与蔡卞他们联姻,更叫向太后和官家放心些,你说呢?”
太有道理了。
父亲大智慧。
曾纬高兴得简直屁股都要离了坐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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