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霜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春儿大骇,立即低头跪下,慌忙道:“奴婢失言了,请主子责罚。”
泠霜微微叹了口气,扶她起来,道:“记好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又不能说,这样,你才能活得长久。以前你怎么样,我管不了,可是如今你在我身边,可是半点差错也不许有,明白么?”
春儿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她毕竟年幼,泠霜也不忍苛责,见孟良胤与霍纲已然朝这边走来,遂道:“好了,记住下回别再犯就行,前头的事不是咱们能插嘴的。”
“奴婢记下了,谢主子教诲。”春儿一福身,退到她身后。
孟良胤与霍纲上前,对泠霜揖身为礼,道:“少夫人!”
泠霜略点了点头,叫他们免礼,侧首对春儿道:“你去沏壶茶来。”
春儿答应了一声‘是’,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待春儿走远,孟良胤便一拱手,上前一步,道:“少主已然离城了,最快也要半月后回来。”
泠霜闻言,淡淡一笑,道:“先生妙策,何需半月?倒是将他支开这么久的日子,费了您不少心思吧?”
霍纲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直截了当地讥讽孟良胤,不禁惊得一呆,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孟良胤,但见他神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
“少夫人真的想好了吗?”孟良胤也是抬了头望开去,沉静道来。
泠霜此时正背对着他二人,听了孟良胤之话,不禁低低一笑,微微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幽幽然道:“我想不想好,有什么要紧?总之,他怪不到您头上就是了!”言罢,复又回转过头去看着那暮霭柳色。
霍纲来之前,孟良胤已经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他,他自然很清楚此行是为了什么。一时间三人皆无语,他隔了两步,站在他二人的身后,便大着胆子微抬起头看她。时正夕阳西下,一道余晖铺在水中,她整个人沐在池塘的波面鉴出的华彩光芒里,杏色的春衫,纤袅婀娜,长长的裙裾迤逦在身后,粼粼波光轻缀其上,仿若天人。
他离她是那般近,近得只在丈余处,轻轻盈盈只隔了一道柳条帘子,仿佛他一伸手,掀开了那道帘子,便可触到她。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
他便是单单看着她的背影,也能想见,她的眉,是蹙着的。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背,何时竟直了起来,没有那样虔诚地卑躬屈膝,没有那样诚惶诚恐地压低了头,连看她一眼也不敢。他此刻竟有一种疯狂的执念,恍惚间,她缓缓地回过身来,轻抬素手,拨开了珠帘,对着他笑。
“只是,先生就这般信任于我,不怕我到时候倒戈相向?”极轻极轻的一句,依稀还杂着笑意,泠霜背对着二人,忽然出声道。
她说得格外地轻,可是却分分明明入到了孟良胤与霍纲耳里。
霍纲猛地一震,却不是因她的话。其实,他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只是那缥缈的思绪骤然间天塌地陷,他瞬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直挺挺地立着,猛然间后背冒出一股寒气。幸亏他们二人都是背着身子,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霍纲忙垂首躬身,不着痕迹地擦去了额角的冷汗。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她心里的爱恨因着的是谁,他不知道。私下里那些关于她的捕风捉影之说本就不少,再加上这些年段潇鸣从未放松过对于她故去私事的追查,他是全权负责这些的人,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她的那个兄长,还有那个被人称作‘天下贤王’的顾皓熵,昔年的纠葛,到了今朝,又该是怎样一番情况?
这些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所以,他很能明白段潇鸣坚决不让她去的原因,可是,孟良胤却不会明白。
但有一点,他却至始至终地明白,那便是那个‘谁’永远不会是自己。
夕阳越沉越下,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地拖在地上。
泠霜的影子恰好投射在了霍纲的身上。他不禁动容,伸手紧紧地揪住那落了她影子的衣襟,就仿佛,他真正地触到了她一般。
惜花长怕花开早
孟良胤也是望着泠霜的背影久久无语。他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因无话可答。
而泠霜,也是明明白白地知道孟良胤心中的想法:她走,对段潇鸣,对滞留在长江天险的段军,是百利而无一害!即使她真的倒戈相向,帮助袁家来对付段军,但是她从来也不参与军政之事,又怎知段军内部细况?只要她离了段潇鸣,那他就再没有了牵绊顾忌,可以长驱直入,不再因情误了大事。
他孟良胤一番如意算盘,打得是何其精明?他这一辈子,倒真正得比得上一个姜尚,不钓则已,一钓,便是一个三百年的大周!
只是,若是他知道她袁泠霜懂的,可不止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还有看得懂行军布阵的舆图和沙盘,他段军内部的情况她全都一早牢记在心,可还会这么放心地让她去?
想到此处,泠霜不免觉得异常讽刺,不禁转过身来,看着孟良胤。在世诸葛,神算先生,为全大业,不择手段,如此面不改色,淡定从容地叫一个女子去窃取敌情,而这个‘敌国’,还是这女子的故国,她倒真是看不出来,他孟良胤‘至情至性’在哪里?
“老夫有何不妥吗?”孟良胤看着她这样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忽然觉得如芒刺在背。
“没有。”泠霜轻浅一笑,道:“只是,我突然想起古人的一个错处来。”
“古人的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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