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文给我的最后期限就快到了。我的手稿已接近尾声,所以我要去睡几个钟头。等到明天,我再全部写完,给他带去。不,应该说是今天,因为午夜十二点过后,钟已敲了四下。
我已下了很大的功夫写这本书,每天,我几乎都是三点以后才能去睡觉。
写完了,我很高兴,因为最近迷雾又带上了一点儿血色。
我的手术刀就放在我面前的写字台上,它的唯一需要就是去划破空气。这是一件神奇的东西,一个理想的、温顺的、默默无语的帮手,它能够满足我的一切欲望。我欠它的很多。在我思绪恍惚的时候,是它给我指明了方向。埃德加·波在写他的小说时,面前也一定放着这样一把手术刀。
我重读了一遍初稿,应该说我挺满意。我早就梦想着能写一部小说,一部杰作。现在,夙愿已偿。为了能给读者造成悬念,我觉得应该到了最后再来揭示魔鬼杰克的真实面目。但是,这并不容易做到,因为书里我曾反复强调过我所具有的那些心理特征而这些心理特征已暗示了我就是凶手,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我杀死母亲的晚上那眼前的一片血色,我对神秘的事物的着迷,我主攻的外科学;我在乔装改扮方面的天赋,我对怀特查普尔的了如指掌,我的敏捷,等等……另外,我如实地叙述了所有的事件以及我在故事每一个阶段的想法。你是否还记得我刚刚离开科拉不久,却发现她是妓女的时候……跟我母亲一样的妓女……我失去了理智的时刻……我周围一片血色的时刻……魔鬼杰克诞生的时刻。
为了避免罗嗦,我只谈了围绕魔鬼杰克的凶杀案的主要事情,全讲清楚,即便两大卷也写不完。别的不说,有一段查尔斯·沃伦的警犬的故事。警察本来希望能够在这些狗的帮助下追到凶手,这不难理解。这件事让我笑得流出了眼泪,而且不仅是我一个人这样。这些勇敢的狗被带到怀特查普尔,刚一松开,它们就像离弦之箭,飞奔而去。第二天,报纸刊出消息,查尔斯·沃伦的狗已经失踪,对提供其下落线索者将酬以巨额奖金。奖金竟然不是为了追查凶手的,而是为了找狗的。在伦敦,这曾是轰动一时的笑料。
这位警事专员的方法与我的南辕北辙。此人对我过去的成绩怀有极端的嫉妒心,所以不放弃任何可以让我丧失威信的机会。我们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我在这篇故事里讲到了他,这仅仅是为了强调敝人是如何把他推上峰巅,又让他一落千丈的。
8月份时,莱西姆影院推出新片《杰基尔大夫和海德先生》。故事主要描写了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一个完全正直的人,在夜幕深垂之时,就变成了魔鬼。这是一个引人入胜的题材,无疑会激发许多作家的灵感,但是,魔鬼杰克却完全不属于这种情况。
是我杀死了波莉·尼克尔丝、安妮·查普曼、伊丽莎白·斯特莱德、凯瑟林·埃多斯和玛丽·凯利。当时,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可以说,我的行为让人们看清了怀特查普尔的极端贫穷,那是位于城市中心的新的伤口。现在,那些英国贵族们无法再对此熟视无睹了。但是,可别上当,魔鬼杰克的手术刀绝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一直爱着科拉。我一度也曾想过要让她变得“纯洁”起来,但我却无法改变命运之神这个小小的“杰作”。她悲惨的生活一定也会很快结束。我知道,她很快就会顺从我,我要把她引见给爸爸。
我越是想这个问题,就越是肯定我们的生活是一个艰巨的考验,这是为了向我们证明无论是什么都无法摧毁我们的爱情,那种完美的结合,那种两个极其相似的灵魂心照不宣的默契。青少年时代,这两个灵魂就痛苦地体验了这种默契:她杀了一个恶棍,我杀了因淫荡而面部憔悴的母亲,永远地玷污了一个孩子对母亲唯一的甜蜜的回忆。无意识中,我已经注意到科拉那神秘的眼神中所流露出的隐隐杀机,那神秘的目光映照着我内心中潜藏的疯狂,重新勾起曾让她堕落和发疯的那段回忆。是的,从一开始,我就理解了她,但我并没有意识到,她也是如此。一条无形的纽带把我们连系在一起,而且将会永远地把我们连系在一起:我们俩都是凶手。
我杀死了母亲,日后还要杀死许多其他女人。她却给我起了“蓝胡子”的绰号,这真是偶然吗?
还有最后一点需要说明:科拉得以使自己在夜间消失的诡计,以及魔鬼杰克无法落网的诀窍。简言之,就是隐形术。
但是,归根结蒂,这种所谓的隐形术真的存在吗,我特别说过有隐形术吗?魔鬼杰克的方法和科拉的方法是一回事吗?这种招术无论何时何地都能采用吗?不,我从没有直截了当地说过这种话。当然,我倒是暗示过一种巧妙的、极端简单的隐形术,我感到它在强烈地吸引着我,我无法抑制住要让别人相信存在这种方法、这种神奇的秘诀的强烈愿望。
其实,魔鬼杰克一次次神秘地消失同科拉的神秘消失毫不搭界。在杀死女教师之后,根据巴克斯特所说,科拉在一个死胡同里消失了。我认为无需把答案想得过于复杂:逃窜中的科拉一定藏在第一幢房子的墙垛后面,就在小巷的角落里。巴克斯特也许没有醉意,但毕竟喝了酒。他一定是从她面前冲了过去,最后只得一无所获地返回。
杀死帕特里夏·莫里森之后,她从我的手心里溜掉的方法非常有趣。她用一种极其简单的方法巧妙地欺骗了我,而这种方法在大白天是绝对不会成功的。我已经说过,当我在怀特查普尔的一条巷里看到了“侦探之王”,听到他说的那句话时,我顿时悟出了问题的奥妙:一旦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推测,无论如何难以置信,也必然是成立的。请简单回忆一下当时科拉消失的情景:我听到院子里有响动,回过头,便看到一个黑影在墙角消失了。我冲过去,绕过房子,来到内利身边,她却说什么也没看见。我们来循着“侦探之王”的思路,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眼睛。我立即想到一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看见在房角消失的那个黑影到底会是什么呢?
在怀特查普尔脏乱的小巷里,我看见一个流浪汉躺在一家的阶梯上,这让我又产生了下面的想法:“可怜的人,像是一堆破衣服,或者是一件扔在地下的大衣……”
一件扔在地上的大衣。
在房角消失的那个黑影到底会是什么呢?
有了这些事实,便真相大白了,萦绕在我心头的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科拉朝院子里扔了一个东西,把我的注意力引开。然后,她从窗户往外伸长胳膊,让大衣接近房角,把它扔在地上……于是,我就以为有一个人影消失在墙角!一件从窗户扔下来的普普通通的大衣,掉在地上,我却当成了正在逃跑的黑影!真没想到,这个简单的小花招竟让我好几个月百思而不得其解。
当然,这一招看来极其危险,因为,为了能够造成天衣无缝的错觉,它的成败取决于能否挑选最佳时机扔下大衣,即我回过头来继续观察房子的那一瞬间。但是,我们再来看看科拉的处境,当时,她刚刚杀了人,知道自己受到了监视。
她必须尽一切努力,把我们中间的一个人引开。如果我早一些回过头,我就会看到有人从窗户里扔下了大衣,当然不可能知道是谁——当时太黑——也不可能理解这一举动的目的。我会感到很奇怪,因为我显然不可能知道帕特里夏·莫里森已经死了。我很可能会来到内利的身边告诉她。各位看到,无论科拉的计策是否骗过了我,我毕竟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给她创造了脱身的机会。就在她捡回大衣逃跑的时候,我却在不着边际地和内利讨论着。
魔鬼杰克在杀完人之后所采用的隐形术,在某种意义上说,也不无幽默之处。实际上,当莫尔斯当上校要求我扮成一个警察——而我就是伦敦警察厅的警官——进行调查时,我就有了这个主意。这种极其独特的处境让我感到很有趣,我觉得在犯了大罪之后再扮成警察是很高明的一招,它有两个明显的有利条件:首先,正式的警服——事先我都精心地藏好——能够赢得信任和尊敬,其次,它可以掩盖留在我衣服上的血迹。当然,最大的危险是来自在街上巡逻的其他警察,但是在这个方面,我也采取了一切防患于未然的措施。
我精确计算了他们巡逻的时间,我知道他们的位置,以及他们到达那个位置的时间。即便是他们当中有人因看到我这个素不相识的同事而感到吃惊,前来问我,我也会对答如流,向他证明我确实是警察。作为最后一着,我动作的敏捷远非他们所及,所以我总是能够脱身。我还小心地改变了自己的脸,这是不言而喻的,就像是一个正在巡逻的无辜的警察。就这样,魔鬼杰克跑回了家。
但是,为了避免被抓,只扮成警察是不够的。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很少有人能够做出我已经做出的这一切。我必须感谢我的冷静。当我把那些堕落的女人切成碎块时,我的意识是极度清楚的,动作迅速熟练,眼晴和耳朵在高度警觉着。听到一点点脚步声,我都立即停下手中的活儿。
我的冷静,非凡的冷静!一切都应该归功于它。尤其是在巴克斯街,那个车夫发现了波莉·尼克尔丝的尸体后从我身边擦过,与我相距仅有几厘米的时候。在伯纳街的院子里,我也几乎被当场捉住。我冒着风险,巨大的风险,但事先我都估计到了。重要的是,我的胆量越来越大:人们越是在围捕凶手,屠杀就越是凶残,凶手也就愈发地显得无法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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