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擦去泪痕,大步走到列缺面前,突然恶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还不明白吗?小亮就是你啊!”
“胡说!”列缺恼怒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顶着你哥哥的名字生活了十多年,连自己原本是谁都忘了?真以为自己是小光?不,你是我的傻儿子小亮啊!”她戳着列缺的脑袋冷酷地笑着,“你哥哥教会你装成他,教会你活得像个人,我全然没发现,还把他当成你给送走了。”她捏起列缺的嘴角扯出一道丑陋的笑容,“笑一点吧!说过多少次让你笑!你们俩笑起来才一模一样!”她掐住列缺右手的虎口,“就只有胎记不同,所以你哥哥给你烧了这样一道伤疤。他那时不过六岁,聪明吧?”
列缺像做梦似的看着她,异样的眼泪忽然落下。她却面露鄙夷。
“哭什么?该哭的是你哥哥啊,他把整个人生都换给你这个废物了!他在乎你胜过我这个亲娘!而你呢,就像丧星转世,定要把身边所有人害死才甘心,如果没有你,我们一家不会落到这个地步!”老婆子瘫坐在列缺脚下,揪住他常服的衣角哽咽道:“所以你不配,你不配啊……他才应该是这样……”
“啊——”列缺嘶吼着推开她,大步后退。
天外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惊雷声,电光闪在两人脸上,一切都丢失了真切的细节。
叶白终于按捺不住破门而入,拦在两人之间。
一见多了个人,老婆子戒备更甚,捡起手边的东西一股脑儿往两人身上招呼,衣服、剪刀、茶杯、瓷碗……列缺没避开,一只破碗砸中他的额角,一道鲜血从发间流至下颚。
“住手!惨兮兮的给谁看?!”叶白大声道。
“把他还给我,你把他换回来吧!求求你去把他换回我身边……”她每一个眼神都令列缺绝望。列缺是爱她的,从得知往事的时刻开始他几乎就归属于她了,这是血浓于水的天性,可惜被她生生推开,扯烂了心。
回忆和普通瞬间并没有区别,除非它们真的留下伤痕才会被记住。那些伤痕不仅留在他的回忆里,也在她心里盘桓不去。她越像孩童般哭闹耍狠,就越虚弱,绝对的弱者什么都恨,最恨的还是自己,而他是她唯一的倾泻口。
“好,我去换他。”列缺低声道,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真是天大的玩笑,为何要你原谅我?是我!是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你!”她冲着他的背影喃喃念着。可等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她又像散尽最后一口气般悲伤地瘫软下来。叶白默默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扶她坐到凳子上。他蹲在她身边,盯着她的眉眼看了好一会儿,竟看不出仁义堂里那张温柔的脸孔究竟像谁。他笑时,天地晴明。叶白怀疑那个人心里究竟抱有多少光明,才能笑得那么美好。“我是个外人,在我看来,给了他们生命的虽是你,但令他们活在地狱之中的,也还是你啊。”叶白拍拍她的手背,推门而出。
蜡烛倏一下燃到尽头,烛台模模煳煳想起来一些往事。曾经主人身边有很多人,她的脸被名叫眼泪的水浸泡久了才变成现在的样子。曾经住的房子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温柔快乐的哥哥,冷漠无神的弟弟。
有一天,烛台惊讶地看到哥哥抓住弟弟的手塞进锅底炽热的炭火里。
“忍一忍,很快就会好!我们一模一样了才能骗过娘。”
“疼……”弟弟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哥哥一定会回来接你,假如我没来,你就来找我。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疼……”
“很快就好了,没事的,再忍一忍!”
……
弟弟迟钝得不懂哭闹,只会喃喃念疼。眨眼手被火舌舔舐得鲜血淋漓,任他咬紧牙关倒抽冷气,额上冷汗直流,哥哥也狠着心没有放手。在渐重的抽泣声里,烛台只听清了“会再见的”这几个字。
不久,哥哥穿着弟弟的衣服走了。再不久,被留下的一个习惯趴在窗口等另一个回来。后来,烛台见证了一场谋杀。如今,烛台又见到了那个孤寂的孩子,但不是归人。烛台以为自己还能活下去,见证更多事,窥视更多风景。就在这时,它被一双冰凉的手抓住,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撞在墙上,顷刻摔成碎片。为何主人要抛弃自己呢?烛台想不明白。看来没有多年以后了,烛台迎来了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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