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经典提炼成一句话,即是‘君子’们通过对自身的德行与手段的修持,令朝廷上下政通人和,减少政治系统的内耗,而达到风调雨顺,连年增产的结果,从而天下大同,分贫富均可居有其屋,贫有其食。我们从中提炼出的逻辑链是,君子修身-朝廷所有人都是君子,众正盈朝,所有人修身——自然环境因此改变,完全符合农业生产的需要,风调雨顺。”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深层的迷信,相信人类的思想活动能够改变自然规律。这种思维模式的极致反映在生产中,便是对匠户和工造技术的轻视,所有的先进技术都是奇技淫巧,当天时利时,没有总结测量气温的变,而是一味地此为柄来攻讦政敌。算学是奇技淫巧,工学是奇技淫巧,唯有对文学和政治学的追求是‘治国大道’,这是逻辑自洽的,所有的迷信都能逻辑自洽,但却一文值,因为这符合界的客观规律!”
“界的客观规律只有一点:自然的运转因任何意志力而转移,人类只能通过数学,通过物理,通过学,研究自然,利用自然,改造自然,达成对自然的驯服,断地提升生产力,提高土地和矿产、人力的单位产量,能让断扩大的百姓群体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能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
人类只有通过数学、通过物理、通过学……
知么时候,徐子先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他的指尖颤抖着,几乎拿稳轻轻的报纸,他还只是研读过亲戚寄来的物理、学教材的第一册,知道了一些浅显的物理常识,但此刻却依旧仿佛被这句话一下戳到了心尖,在此之前,徐子先从未想过此间还有统治——论她现在的地盘是多么的小,谢六姐诚然算是个统治了,而徐子先从未想过还有一个统治会发出这样的言论:迷信无用,儒学无用,数学,数学是真正能够救苦救难,真正能‘提高生产力’的东西!
接下来是一段对生产力这概念的介绍,谢六姐此时渐渐地回落到现实之中,她行文的风格变得很可亲了,“所谓的生产力,便是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内,在一块土地或是一台机器上所能得到的成果。生产力并是通过迷信而提升的,而恰恰是通过迷信的反面——通过知识的传播,对自然的钻研而提升。只是有时能让生产力提升的知识,会被包装为一种迷信,譬如民间种地时的许多讲究,都有科学道理在背后支持,只是由民众无智,得迷信的名义向传播。”
“譬如,许多村中在稻子灌浆时喜人来访下地,是会惊了稻神,这实际上是因为人,尤其是其余农民到来,可能会传播病虫害。有民间对节气的神传,譬如立春冬娘娘移位等等,实际上都是对自然的认识,转为民俗,而民俗在传播中被神。能因为神话中的确有对生产生活有帮助的部分,便忽略了其中占比更多,更为禁锢生产力的糟粕。”
“这几年的天气来,如果依旧迷信冬娘娘移位,准备春耕,便会受到这些年异常的天气影响。生产力的进步极为艰难,所需要的人永无止境,买活军正是因此在断扫盲,培育出更有可能提高生产力的人。但所有提高生产力的道理都伴随着失败和艰难,唯有克服了恐惧的百姓,能在遇挫时继续勇敢前行,因他们怀抱着人定胜天的信念,那些迷信的百姓会所有的困难归‘神罚’,所有的无知归‘神的领域’,迷信成为他们的逃避,他们会失去晋身的机会,而吏目们会发现自己的管理变得更为轻易,更有意思的是,因为人的减少,他们的竞争变得更加微弱。”
“或许这对吏目身来是有利的,但对生产力的提高是极大的拖延,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思索的大脑越多,生产力的进步就越快,买活军正依赖超出界的生产力在断扩张,我们无往利的原因并是群众对我的绝对信仰,而是我能让他们吃饱饭,吃得好,我们能在一亩地上种出六百斤粮食,来还有更多——这一切是仙力的作用,而是千千万万个百姓在一代一代地和自然斗争,是无数的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结果,高产稻是理性的结晶,蒸汽机是理性的结晶,而迷信则只是生产力的绝对反面。”
“是,我在此郑重要求,买活军吏目针对内部的统治中,绝对禁止采用恐惧与迷信作为统治手段,各吏目必须耐下性子,反复做工作,始终开启民智作为自己的第一工作目标,如此能让买活军始终掌握最先进的生产力,长治久安,甚至断扩张,让普天下更多的百姓过上愁粮食吃的好日子。”
“最后我再强调一遍,论是么形式的宗教,只要阐述其与现实生产的关系,散播诸如‘气候好是遭遇神罚’之类的传言,在买活军境内均为非法,人类的思想活动无法对自然规律产生任何影响。即自然规律带来极为严酷的来,唯一有效的做法只是冷静务实的应对,而非被恐惧主宰,逃避到信仰之中。即便我是神,我绝会保佑膜拜我的人,所有神都厌弃只知逃避与恐惧的懦夫,唯独会令我赞赏的,只有面对现实的勇敢。”
文章至此结束,徐子先久久无语,热泪从他的双眼中断地涌出,哪怕是这篇文章用语直白浅俗毫无文采,结构混乱,理更算清晰——但哪怕是这样蹩脚的一篇文章,依旧令这个,这个学贯古今的天下完全征服了他,哪怕这其中的确有些话让他忍住反复,‘人类通过数学,通过物理,通过学,通过知识研究自然,改造自然’……‘人类的思想活动永远无法改变自然规律’……‘这一切是仙力的作用,而是千千万万个百姓在一代一代地和自然斗争’……
这一切是仙力的作用,而是千千万万个百姓在一代一代地和自然斗争,他尤其喜欢这句话,他仿佛见到了另一个界——那仙宫之中,存在着的苦难与无奈,看到了那血与汗中始终孕育着的,屈的、自由的生机,而他因为那指责儒生是新巫觋的语言而战栗。
他仿佛要为自己辩解,为儒学辩解,为他所信仰的移鼠辩解,或许他是那样的怯懦,或许他选择信仰移鼠并非是基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基对儒学的失望,儒学无法指导生产,无法敏朝从灭亡的宿命中解脱,而或许拥有那些‘奇技淫巧’的移鼠教士能带来一条新的强大的道路……无论如何,那时尚没有人用如此强烈的言语,如此断然地宣布,“若无媒介,客观永受主观的影响,所有的迷信都能逻辑自洽,但却一文值,因为这符合界的客观规律!”
谢六姐一定拥有另一套极其完善的法理道统,能如此自信地做这样的宣称,而徐子生愿付出一切,求法统一观。他闭上双眼,用深长的呼吸调整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压抑着心头的躁动:除了求法统一观之,他还欲求见谢六姐,指出文章中存在的太多问题,她该这样写,太操切了,而且看得出来,买活军政体中缺失的东西还有许多许多,譬如此刻便很缺一部简明的法典,她实在需要一个道的能臣来做她的谋主,为她查遗补缺——
但他能去,他人虽仍在乡间,但随时有可能应诏起复,他依旧受到了极大的关切,若能全族带走,他的离去会为族人带来泼天的祸事。眼见宝山就在云县,但他却能去!
徐子先缓缓睁开眼,拭去腮边泪痕,他站起身,用一种陌生而漠然的眼神量着内屋供奉的十字架,这是他受洗皈依久的宗教,其时茫然的徐子生,相信或许来自西方的神只能带来一种新的学,形成新的道统,摒弃了儒学中种种的弊端,至少摒弃了对算学的轻视——明明算学对这界来是如此的重要!但为么所有人都明白!
西方的教义,论如何,总是鼓励人们四处的探索,所他们会来到敏朝,当是个尊重数学,尊重科学的道统……他第一次便是在从传教士那里见到了界地图,西方的传教士掌握了太多新鲜的学识,相对陈腐的敏朝来,他们的知识是如此的渊博,他如饥似渴,想要学习更多……
但他现在遇到了更博学的人,他遇到了在的神,而这神只更出了这样的话语,‘我绝会保佑膜拜我的人’,她所渴求的是知识的散播而非是局限,她所断言的是思想无法干涉现实,她有界地图,她有高产的水稻——更重要的是她有这样科学的态度!
买活军会征服这天下的,徐子先想,而他再需要移鼠了。
他已触碰到了更深奥的,几近源源绝的知识的宝库,死亡曾是他暗中向往的,逃避的归宿,他愿目睹着天下的倾颓,如果他足够虔诚,或许他能进入死后的天国。
但现在徐子先这样想了,他希望自己能多活一段时间,他还有许许多多的知识没有学习,他相信,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物可改变。
他敲磬去唤自己的儿子们来。手机地址:(小)看书更便捷,书架功能更好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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