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以来,泽农有了一个十八岁的年轻方济各会修士当助手,替代被打发走的那个私卖香膏的醉鬼。西普里安修士是乡下人,十五岁那年进了修道院,他只会说他的村子里的粗俗的佛兰德斯语,他的拉丁文几乎不够用来在弥撒时应答。经常有人撞见他在哼唱小曲儿,想必是他从前放牛时学来的。他还留有一些小孩子的弱点,比方说背地里将手伸进装满糖的罐子,里面的糖是用来配制糖浆的。但是,贴膏药或者缠绷带时,这个懒洋洋的小伙子却身手敏捷无人能及;任何伤口,任何脓肿都不会令他畏惧,也不会令他恶心。来施诊所的孩子们喜欢他的微笑。有些病人走路步履不稳,泽农不敢让他们独自穿城而过,就差他将他们送回家;西普里安仰面朝天,享受着街上的喧嚣和热闹,在济贫院和圣约翰医院之间跑来跑去,借进或借出药品,给某个不能眼看着让他死去的叫花子弄一个床位,或者,实在没有办法时,说服街坊里某个虔诚的妇人收留这个穷光蛋。初春时节,他惹了一桩祸,修道院园子里的花儿还未绽放,他就偷了山楂花去装饰放在拱廊下的圣母像。
他无知的头脑里装满了从村妇们的闲谈中听来的迷信:你得提防他在病人的伤口上贴一张他花一个铜板买来的能治病的圣人画像。他相信在空旷的街上有狼人在吠叫,他到处都看得见男男女女的巫师。按他的说法,倘若没有一个撒旦的门徒悄悄参与,神圣的祭礼就无法完成。轮到他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小教堂里为弥撒值班时,他就会疑心主祭,要不然就想象暗处有一个看不见的魔法师。他声称一年中有某些日子,教士不得不制造巫师,办法是将洗礼祷文倒着念;他还以自己的洗礼为例,说他的教母看见神父先生颠三倒四地拿着经书,就一把将他从洗礼盆里抓了出来。保护自己的办法就是避免接触,或者,如果怀疑有巫术的人碰到你,就要想办法将手放到比他碰到你的更高的地方。一天,泽农不经意碰到他的肩膀,过了一会儿,他想方设法碰了碰他的脸。
一天早上,就是复活节之后第一个星期天的次日,他们一起在配药室里。塞巴斯蒂安·戴乌斯整理账本。西普里安无精打采地捣小豆蔻种子,不时停下来打哈欠。
“你在站着打瞌睡”,医生突然说。“要我相信你祷告了一个通宵吗?”
小伙子笑了笑,一脸狡黠的神情。
“天使们在夜里聚会”,他朝门口瞟了一眼说。“细颈瓶里盛着酒传来传去;池子备好给天使们沐浴。他们在美人面前跪下,美人拥抱和亲吻他们;美人的女仆解开她长长的发辫,她们两人都像在天堂里那样赤身裸体。天使们脱下羊毛外套,穿着上帝给他们的皮肤相互欣赏;大蜡烛亮闪闪,然后又熄灭了,每个人都听从心的欲望。”
“简直是无稽之谈!”医生轻蔑地说。
但是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暗暗的忧虑。他知道这些天使般的称谓和这些温柔淫荡的画面:它们属于一些已经被遗忘的邪教,人们吹嘘说在佛兰德斯,早在五十多年前已用铁血手腕将它们摧毁了。他还记得自己是小孩子的时候,在羊毛街的壁炉台下面,听见人们低声议论这些信徒通过肉体相互认识的聚会。
“这些危险的蠢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他厉声说道。“做些别的好梦吧。”
“这可不是在讲故事”,小伙子说,好像受到冒犯的样子。“如果哪一天先生愿意,西普里安拉着他的手,他就会看见和触摸到天使。”
“你在说笑吧”,塞巴斯蒂安·戴乌斯斩钉截铁地说。
西普里安又开始捣他的小豆蔻。他时不时拿一粒黑色种子凑到鼻子跟前,嗅嗅好闻的香料气味。谨慎的做法最好是权当小伙子没有说过这些话,然而泽农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你们所谓的这些夜间聚会,是在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时候进行的呢?”他生气地说。“晚上离开修道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有些修士,我知道,会翻墙……”
“那是些蠢人”,西普里安说,脸上带着不屑的神情。“弗洛里安修士找到一条通道,天使们就从那里来来往往。他喜欢西普里安。”
“守住你的秘密吧”,医生狠狠地说。“谁能保证我不告发你们呢?”
小伙子轻轻摇了摇头。
“先生才不会做对天使们有害的事情呢”,他厚着脸皮暗示,好像他们是同谋。
一记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泽农去开门,自从在因斯布鲁克得到警报以来,他还从没有这样心惊肉跳过。敲门的是一个受狼疮之苦的小姑娘,她每次来总是戴着黑色面纱,并非她的疾患令她害羞,而是泽农注意到光线会加重她的病情。给这个不幸的姑娘看病让泽农感到轻松。接着又有病人到来。几天里,医生和护士之间再也没有谈论过危险的话题。但是,从此以后泽农用一种不同的眼光来看待这位小修士。在僧衣下面,活跃着一个不安分的身体和诱惑人的灵魂。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藏身之所的地面裂开了一条缝隙。他想找机会了解更多情况,这一点,他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
接下来的星期六,机会到了。济贫院关门后,他们坐在一张桌子前清洗用具。西普里安的双手灵巧地摆弄着锐利的钳子和锋利的手术刀。突然,他双臂支在这一堆铁家伙中间,轻轻哼唱起一首古老而复杂的曲子:
我称呼也被称呼,
我饮也被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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