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王府直奔广源票号。王府的银票就是这里出的,伙计看到玉兰纹章立刻殷勤的跑前跑后,我只需要坐在大堂里悠哉的喝喝茶水就行,半杯热茶的功夫不到,广源掌柜的亲自捧了只小钱匣出来,十只圆溜溜肥嘟嘟的银锭整齐的码放其中,每个十两,就像十个熟睡的蚕宝宝。
我拣出两个,直说要用零钱,麻烦给兑成一两一个的小银稞子。掌柜的吩咐伙计去办,自己耗在旁边,陪着说了会话,原来是知道我底细的。
我还真小瞧了古代的信息传播,按说我也才当上副总管没几天,这些和王府往来密切的商家就基本上摸清了我的家底儿。按这发展下去,逢年过节我能收到多少孝敬啊……死王爷!府里那么多美的俊的俏的,偏看上我干嘛,简直就是挡我财路嘛!
抱着匣子出票号,伙计在旁边弯着腰伸着手张罗,车把式刚把垫脚凳取出来就被他抢过去,殷勤的放在地上,抬头冲我笑。他的目光扫过我腰上的乌木镶金腰牌时,明显的羡慕嫉妒恨一闪而过。
邓春秋牙不行,甜的东西基本不大敢吃,而且他嘴刁,几十年宫里养出来的舌头。好在现在是秋天,瓜果丰盛。除了车把式,这次出来我也没带人,京城几大水果局哪一个不想卖王府的好儿,我一进去,眼尖的伙计就迎了上来,不用自己动手,各色果子盛在一个大盘子里端到面前任您挑。
老杂毛爱吃柿子,软而甜,晚上下霜的时候放在外头冻一宿,第二天早上收在北屋,想吃的时候拿一个,凉爽清香。
捡最大最鲜艳的柿子称了五斤,又称了同等重的好苹果叫人去给打上蒲包(就是古代的包装盒)。
那打包伙计手上极利索,蒲草编制的八开报纸大小,长方形的片子,四个角呈圆弧形,拿一张过来,四边一折就成一长方形箩,里面垫上一张翠绿的鲜荷叶,橙黄饱满的柿子们衬在上头看着就让人有食欲。放好之后,再盖一张荷叶,荷叶上铺一张印着商号的红纸金字,最后用染成梅红色的单股麻绳一捆,拴上提梁,鼓鼓囊囊的非常喜庆。苹果也是如此包装好后,伙计殷勤的提溜着给我送上马车。
光是两样水果肯定不行,买这些主要是为了找个理由兑银子。马车里放着另两样礼品,一坛柚子姐酿的菊花酒,还有一大盒福贵叔做的蜜汁火腿重阳糕。
邓春秋见我来了挺吃惊,竟然当着我的面就开了点心盒子,拆了蒲包,三角眼笑得弯弯的,也不顾规矩礼节了,捏起只糕就吃,“你这小子精啊,我这儿能缺什么?来送礼的哪个不是挖空了心思?可你小子是头一个,”枯瘦的手摸摸柿子捏捏苹果,“头一个记着我爱吃柿子,记着我想吃口咸点心的。”
当然,邓春秋的感动也只是这么一刹那,当他点心下肚开始吸溜着吃柿子的时候,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刻薄的糟老头。随口问了几句府里办重阳节的事,我只捡重要的说了些,无外乎六王爷那两口子。邓春秋撇着嘴笑没言语,这到挺稀奇。最后临走他送了枚翡翠吊坠给我,“老东西了,当年先皇扇子上的小玩意儿,送你拿着玩儿吧。”
再回到王府已经没有出来时的忐忑,因为未来逐渐有了着落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踏实。即使今天做的仅仅是艰难路途中的第一步,然而凡事有一才有二,我从来就不擅长定制宏伟的目标,那些空泛的东西总让我觉得不安,只有一步步的落实才能给我安全感。
比如,这个锁进衣柜的小钱箱。白花花的银子代表着那间小屋,那片田,还有宁静的生活……
吃过午饭后,山药跑来叫我去犀香苑,说是来了贵客。
院子里的桂花都开了,清甜的香味远远的就能闻到。拐进院子,白薯已经立在月亮门边上,“王爷吩咐除了你,其他人都伺候在外头。”
“里头都谁?”
“王爷,邵先生,厉大人,还有七王爷和九王爷。”
这阵仗……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因为昨天六王妃的那套言论吧?想起这个女人我不由得一笑,如果她跟我来历相同,在现代也算是个才女了。昨天她说的那些话也许大家都在新闻里听过见过,可是能记得如此详细又能把《海国图志》活学活用的又能有几个呢?
虽然我对她的观点不完全认同,但不得不承认她的某些话确实是颇有见地。唯一的缺憾可能就是不完全适应当今国情吧。
当我站在众王爷们身后,伺候着添茶加水时,听着他们热烈的讨论着六王妃的“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论点时……瞬间不甘心了一下,如果我穿越过来能生在官宦之家,哪怕只是微末小官,是不是也有机会利用现代积累的知识得瑟一下呢?
当然这想头也仅仅是一瞬,这种出风头的事非常不适合我,最起码,以我的性格来说,得瑟一下肯定是没问题,难的就是你得瑟之后如何收场。跟这些当权的古代人比起来,我也就是知识丰富了一点而已,智商和情商方面都没得比。
有时候听王爷与先生,厉大人说话,很多弯弯绕绕我都要好久才想的明白,比如王爷借着人参刺杀的事一石三鸟对付六王爷的手段,如果不是邓春秋指点,我可能还要好长时间才能弄清楚。
所以说,现在我养成了一个非常好的习惯,听主子们说话,听的懂的就听,听不懂的能记下来的就慢慢琢磨,记不住的就不理会。哈,差事一下轻松了好多,就是王爷啊,邵先生啊,总管啊,越来越经常说我“笨”了。
七王爷和九王爷对今天的话题比较不热衷,看得出他们俩从心里瞧不起一个小女人的言论。即使王爷和邵先生都很重视,即使严谨刻板至极的厉大人也表现出了认同,这两个崇尚武力的王爷依然用撑大的鼻孔和斜飞的眼角来表达他们心中的鄙视。
因为紫苏的事,六王妃后面的话我没有听全,今天听王爷他们的议论才知道这个女人的主张是学习西洋的先进知识,而且尽量多的出口茶叶,丝绸,瓷器等等外国人感兴趣的东西赚取利润。
她的出发点必然是好的,大方向也没有什么差错,可是我对最大化出口贸易比较不以为然,甚至可以说是反对。绝对的贸易顺差只可能导致两国经济往来的不平衡,最终结果还很可能造成购买国的敌对情绪。套句老话,生意要做的细水长流,有来有去才是长久之道。
就在这个时候,王爷突然抽不冷子问我:“小甘草,你怎么看?”
七王爷和九王爷的鼻孔瞬间撑的更大,眼睛也瞪得溜圆。可怜的小伙子们啊,没见过这么没上没下的王爷吧?一会您们还得见着更没上没下的奴才呢。反观邵先生和厉大人到是都露出欣然聆听的神态,二位,抬举在下了。
“奴才以为……卖给洋人东西,就好比两家商号做买卖,想做的长久,就不能总是只卖给对家东西,怎么说也得买点人家的。更不用说,洋人也确实有些好东西。至于洋人的那些精巧玩意儿……奴才记得小时候在乡下,村东头有个老王家,种的李子特别好吃,偏他抠门的厉害。后来奴才的小叔趁夜里偷折了一条那李子的树枝,不上三年,奴才家也有那种好吃的李子了,真的是又香又甜。”
在座的聪明人们开始互相对眼神儿,突然七王爷猛的蹿了起来,“这个奴才好!”
九王爷浓眉一挑:“人家叫小甘草。”
“洋人的火器是我最看重的,比咱们的火铳(火枪)射程远数倍,可惜买了十几件回来命工匠拆了至今仍没能领悟其中奥妙。”王爷说这话时眼睛瞧着我,他这种目光我很了解。这家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结论,但是他绝对不会轻易说出来。这是他刺探一个人的方式,也是彰显自己智慧的手段,切……非常遗憾,在现代有种东西叫心理学,不管当初我是抱着什么心态去旁听了这门课,总之这种浅显的心理暗示咱还是看得明白的。
“奴才以为,与其花了大价钱买回百十把火器拆掉,不如把这银子折现贿赂一下洋人的火器师傅,以您的地位和家资大可许那师傅荣华富贵,再找个妥当的人从中周旋,投其所好,金银美人儿的伺候着,不怕拿不到原始设计图纸。”
几道灼灼的目光同时扫过来,吓的我一缩脖儿:“奴,奴才多嘴。”
“小甘草不要怕,你说的很好。”厉大人刀削一样的面孔难得的温和起来,冲我点着头:“刚才三王爷问你话时我心里还略有鄙薄,现在看来你确实有过人之处。”
“谢大人夸奖。”要是您能赏几两银子就更好了,嘻。
“小甘草向来很聪明。”邵先生微笑着扫视众人,“刚才他说的两国往来贸易我很赞同,如今国有灾情,外有蛮夷,处处都需要大笔银钱,光是靠提高税赋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西洋使节来访正是绝好机会,可以通过出口特产赚取大量钱财,国库充盈就可以减税安民心,扩充军备,赈灾救济。如果适当削减农业税赋更可以减少流民,一项买卖就成了强国利民的万全之策。当然,就像小甘草说的,有来有去才能买卖做的长久,西洋国度离我国万水千山,没有边疆之忧虑,大可放心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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