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我抹抹红肿的眼睛,奇怪的看着这个人。
眼前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但是奇异的让人有一种心安的力量。他将我拉起来,拍拍我身上的沙子,又拿帕子擦了擦我的脸和手,微笑着对我说:“我叫顾若长,你须得叫我哥哥才对。”
那以后,我有了个叫顾若长的哥哥,他有着漂亮的眼睛,柔软的声音和温暖的手掌。每天只要不在学校,我必然缠着他,跑前跑后,就连吃饭甚至睡觉都常常在他家里。他的父母工作忙碌,也无暇照顾于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自己照顾自己,如今还多了一个我。除了我之外,便是阿遥。那时的阿遥漂亮得像个小公主,常常穿着粉色的毛衣白色的裙子,每每总是带着些奶声奶气的抱着若长,咯咯的笑。要不然就是揪着我的衣摆,摇来摇去,一边唱着歌。历来觉得女孩子们娇气烦人的我看着她那白嫩嫩的带着小坑的小手,心中立时软了下来,一任她万般笑闹。
年岁渐长,阿遥和我同是飞扬跳脱的性子,而若长小小年纪便是稳重模样,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话俨然全部应在我们三人身上。三个小孩子一同出去胡闹,点子历来是我和阿遥一个比一个鬼,一个比一个多。若长总是跟在我们身后,一任我们胡闹,偶尔训斥也从不认真。待到被大人发现,从来都是他立时上前把错认下来,然后无奈的看着暗自吐着舌头的阿遥和我。每到这时,我和阿遥就喜欢一人牵他一只手。阿遥在想什么我不知晓,但是我只是单纯喜欢他手上那种温暖而厚实的感觉。
八岁那年一场地震结束了父亲的生命,而我则因为在外面玩耍而躲过一劫。那时断井残坛的瓦砾间处处充斥着哭号之声,我茫然的坐在自己家门口,看着已然断气的父亲,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也会为了他难过,所为血浓于水或许便是如此。正在考虑要不要哭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后一人猛地抱住我,熟悉的气息萦绕,是若长。
他用力的抱着我,喃喃的道:“阿燃,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用力的回抱他,忽然觉得这地震还真的并不那么可恶。然而地震不仅让我摆脱了那个始终不愿回去的地方,却也带走了阿遥那对至死都在护着她的父母。她被救出来的时候,明显已经吓坏了,抱着为了找到她磕碰得一身是伤的若长哭的昏天黑地。那是我站在若长身后,看着若长抱着满身是尘土和父母血迹的阿遥,轻声细语的哄着她,他身体仿如仍在后怕一般微微抖动,手上还有着被砸伤刮伤的血迹。
那一场地震带走了什么,成全了什么,如今都已无法评说,但是它留给三个孩子的东西,至今还在左右着三个孩子的命运,命运的纽带如此之强,从中而出的情份竟也可浓于血水。
阿遥在那次地震以后的很久一段时间里,都极是害怕一个人独处,每每晚间睡觉,刚一合眼就会大哭出来。若长于是每晚哄着她,讲故事唱儿歌,便是等她睡熟,也会抓着若长不愿撒手,稍稍一动便会引来她大哭,是以若长只能陪着她一同睡。而若长那时看着我拉着他睡衣说什么也不松的手,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阿燃也害怕么?那也过来吧。”
于是,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床,上面挤了三个相依为命的孩子,万般狭窄却又让人万般心安。黑夜当中有一只手温热的手暖暖的握着你的手掌,那种幸福而踏实的感觉,便是两世轮转也未曾淡去过半分。
从八岁到十八岁,十载光阴如白驹过隙,留到如今的,却是数不清的记忆。闭上眼睛,仿佛还能闻到屋前桂花的清甜味道,还能听到若长殷殷叮嘱的轻柔话语,还能看到院中阳光斑驳的地面上,三个孩子玩过的棋子和弹珠。脑海中的年少时代,影影绰绰的都是阿遥和若长的身影,于前者清脆亮丽明媚万般,于后者,心底里却存着不可言喻的依赖,以及渴望。渴望能去更接近那种温暖,去追逐那宽容的眼神,甚至去触碰那从来都流连关切在阿遥同我身上的心。
许是因为年幼时的那场地震里,眼看着父母离世对于阿遥始终有着太大的影响,她从很小起便立志做医生。阿遥是极聪明的,十八岁的时候如愿以偿的进了医学院,选择了最辛苦的临床。曾听人说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会相互影响,兴趣爱好往往相似。在别人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可在我们三人却是不争的事实。志愿单上,我和若长几乎考虑都没考虑就填了临床医学,其他的选择似乎都不足以留住我的兴趣。有人说八年医学院生活好比地狱,临床更是在地狱的第十九层,可我倒是觉得这八年过得异常美好。每日里和若长共用着水杯暖壶饭盒,上课时抄着他的笔记画图,实习时在一个科室进进出出,夜里听着下铺他熟睡时候平稳的呼吸,我常常心中盼着这医学院怎么就不能读上十八年?
直到有一日,我蓦然发现原来这情分远比我想的更加复杂难解。
彼时我同若长同在外科实习转科。实习大夫常常三班倒,异常辛苦。那一日若长便是在住院处轮值夜班。清晨时分我拿了同阿遥一起买来的早饭,一个人进了休息室。休息室里只有若长一人,熬了一夜以后正躺在沙发上熟睡。我蹑手蹑脚的将早餐放在茶几之上,正打算吓他一吓,忽见得初升的阳光透过宽阔的窗棂洒进屋内,落在若长清朗白皙的面颊上,将他睫毛上稍都染成了淡淡金色,将他的脸颊棱角映得格外清隽美好。许是昨夜工作不少,若长显然是累了,在我轻轻摇了摇他以后,竟是迷迷糊糊的动了动,转眼又睡得熟了。不若平日里的沉稳,反是有着让人心中异常柔软的几分柔弱。阳光滑过他的鼻尖和嘴唇,那一刻我的心忽地猛然一动,鬼使神差伸手描绘着他嘴唇的轮廓,感受着那里的起伏形状。当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立即仿如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收回了手,恨不得把它藏到地下去。那一天整个早上,我的心不停跳动,极是不安却竟又有几分激动兴奋,那种感觉便是如今亦无法淡去,不曾释怀。
那日以后,忽地我感到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是若长,也不是阿遥,他们两人从始至终什么都没察觉,因为那种隐隐的疑惑于不安被我藏的极深,深得甚至连我有些时候都察觉不了。可是每每到了深夜,那些疑惑不安又会悄悄冒出头来,将我彻底淹没。
然则无论怎样,时间都不曾停留。八年时光亦是很快过去,转眼我们三人已然毕业。毕业典礼那天,学生穿着医师白袍,在那有百多年历史的礼堂里宣誓。那时年少轻狂的我尚无从知晓,口中所念的希波格拉底誓言,足足让我和阿遥纠结了两世,背负了两世,也努力了两世。
宣誓那日,依依阳光茵茵碧草,留给我的是当时不曾明白的希波格拉底誓言,以及一个如当头棒喝一般的醒悟。那时阿遥穿着雪白的长袍极是欢快的拉着若长说笑,多年的心愿一朝得偿,执著如阿遥者又怎能不快活?可是我却忽地主意到了若长看阿遥的双眼。那双眼睛里竟是深沉似海一般,涌动着的竟是说不明的悸动和……深情。一直以来,若长对阿遥与我可说亲密无间,我从来便以为这种感情简单而天经地义,却忽略了,若长双眼下面,竟是掩藏着对阿遥这般的情意。一瞬间,我不仅惊诧,甚至忽地怕了起来,因为我忽然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会在深夜涌出的迷惑不安,竟也似和若长眼中的悸动如此相似,几乎如出一辙。这突如其来的醒悟先是让我心中一喜,随即大惊。那是若长,是从小相依为命的若长,是一手照顾阿遥和我的若长,是……爱着阿遥的若长啊……
被这异常惊悚的认知蓦然打倒,我竟然很快生起病来,一连数月,昏昏沉沉。若长和阿遥万分担心,几次替我请假陪我在家休息,可我却不敢面对他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病未好全便回了医院上班。阿遥和若长面面相觑却是欲言又止,均是无法明白我的反常从何而来。终于过不得几天,一台手术下来,我头昏脑胀的靠在了手术室门外,昏过去之前听到了身边护士惊讶的叫声。
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科室的病房里,微微一动,随即眼前出现若长的面孔。他温暖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细细做了常规检查,终于松了口气:“阿燃,你有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颇是疲惫的脸,“没有……我?……”
他端了杯水喂我一点点喝了,这才道:“昨日里你昏倒在手术室外,同台的大夫赶紧送你去了ICU,这才发现你低烧引发肺炎。阿燃,你……”
话未说完,忽地床的另一边一动,我这才发现阿遥趴在那里,睡眼朦胧,头发有些凌乱,俨然没有睡醒的模样。可是见得我,立刻瞪大了眼睛,几乎扑了上来,“秋燃!你可算行了!怎么样,还哪里难受?可有胸痛?”手上却是不停,又是量体温又是听杂音,一片手忙脚乱,全然没有平日里稳健的手风。若是被当年的导师看到了,怕是要好一顿训斥。
一旁若长拉住她,“阿遥,我已经查过了,阿燃他没有大事了。”
阿遥却仍就不放心的看着我,“秋燃,都说了你若不舒服就要好好休息,有班我和若长替你代就好。你知不知道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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