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几度欲言,却似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一味握紧了路遥双手。见得晚霞染得路遥面庞泛着淡淡金色,几乎看得入迷,良久方道:“小遥,那次……我说陪你去吃鱼……”
路遥下意识的点点头,见得殷梨亭涨红了脸庞,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开口道:“小、小遥……以后不仅陪你吃鱼,我还……陪你一起四处行医游历,好不好?这辈子我都陪着你,陪着你一起慢慢实现自己习医的本心和所为之事……好、好不好?”
路遥看着殷梨亭仿如琉璃明透见底的眸子,那里干净清澈从未改变过,然则比起初见,如今里面却盛得满满得情愫,便是瞎子,也能感觉到那里的温度。
横塘侧畔,她曾不由自主的答应同殷梨亭一起游历;同样在横塘侧畔,傅秋燃的几句话让她明白这一个最最符合自己本心的“好”,才是最真实的。继而让她明白自己对于殷梨亭又何尝能用“朋友”二字以论。然而路遥忽地沉默,前世今生无数往事一时间袭上心头,历历在目。心思纷乱,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尽了最大力气来让自己可以集中思绪。
殷梨亭默然不语的看着她,等她开口,手上握得愈发的紧。感觉几乎是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才见得路遥缓缓睁开双眼,极轻声的道:“六哥,有件旧事,我一直未有告诉过你。只因这件事情于我来说,想要开口实在太过艰难。”
殷梨亭摇了摇头,“小遥,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无所谓。你若是不愿开口或者只是不知晓如何开口,不说也罢。只要你快乐高兴,过往之事又有什么只得说得?”
路遥闻言定定的看他。这些年来无论心中怎样难过愧疚,行医路上百般艰难,未让她如这般瞻前顾后,不知所言过。然则看着眼前的殷梨亭,她忽地想到秋燃同她所说,想到这一路行来种种事情,除去秋燃,这世上自己若是连眼前这清澈如水的男子都信不过,还能信谁?于是,她微微闭眼,又轻轻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极缓慢的摇了摇头,“不,六哥,这件事情,我必然须得告诉你,否则我会终生不安。”
殷梨亭将路遥耳际碎发清清捋了捋,别在她耳后,才温声道:“只要你愿意,小遥,尽管可以告诉我。只是我希望你千万莫要同自己为难,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你让自己不好过。”
路遥为他的话心中微微一颤,同样的话,孤山之上让她紧紧攀住他,希望抹去往昔记忆中诸般不堪,而如今秋翎庄中,这话却让她有着强烈的一吐为快的冲动。
秋燃说过,去看看你自己的心。
她自己亦说过,这世上唯有自己的本心最是真实,装了何物便绝不会有假。
“我和秋燃,一直有一件不对任何人提起的过往。”睁开双眼,良久幽幽得道:“六哥,你可信借尸还魂?”
第八十一章 须似月频圆
正如傅秋燃所说,路遥惯于选择直视那些让她难过、或是害怕的东西。是以当这句可让人极度惊骇的话被说出来以后,路遥鼓起莫大的勇气,直视着殷梨亭的眼睛,不躲不闪,等待着对面的人无比惊讶甚至惊恐的表情。可是路遥在那双无比熟悉清澈的眸子中,只看到一丝些微的诧异很快滑过,随即竟然涌起溢满的笑意,其中竟然带着强烈的兴奋与……不敢置信。盖因他想起了前些时候傅秋燃的那句话:若是有一日阿遥解了你的疑惑,想来她便是爱上你了。
路遥不解的看着殷梨亭,却听他道:“小遥你说了,我就信。”语罢喜不自胜的揽住路遥双肩道:“借尸还魂么?小遥,你还说不信九天神佛,如今我可是信啦!”
“六哥,你……?你不……怕?”惊异的不是殷梨亭,而是路遥自己。
“怕?怎么会?”殷梨亭连道:“我以前便曾奇怪,小遥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卓绝医术,三哥的病多少大江南北的名医都束手无策,你却治得好,手法独到而又匪夷所思。我更奇怪以你和傅兄的年纪,竟会有得这许多经验见识。如今我是明白啦!小遥!小遥……”他双眼光华灼人,高兴的不知要说什么,只是一味反复唤着路遥名字。
“可是……我,毕竟和你们都是不同……这许多说不清的事情……”路遥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殷梨亭。
殷梨亭抚着她的长发,一颗心几乎飞了起来:“小遥你自然不同。从我望江楼识得你的第一日起,你便处处都和别人不同。那时你冲我笑,我便觉得这姑娘好生不同。唉……小遥,不同又如何了?”
路遥这一次,竟是被殷梨亭问住了,一时居然答不上话。不同又如何了?眼前之人几时因自己行止不同而有些许微词?然则忽然思及过往,路遥本来松开的心忽地一沉,沉默着低下了头,一瞬间的气氛竟让方才喜不自胜的殷梨亭也禁不住静了下来。
“六哥,可是你可知道,你识得的这个路遥,远非真正的路遥。”语罢她闭上双眼,似乎将自己重新放回了许多年前的那个世界。往事如流水一般,娓娓道来。水之一物,至柔至弱,却可穿石。诸般往事,虽然时过境迁,却仿似永远摆脱不掉。
殷梨亭静静地听着路遥说着傅秋燃曾对他说过的事情。她语气不若傅秋燃起伏、情绪心神表露明显,而是自始至终清谈异常,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可是袖下交握的双手上,他能感到她激荡的心绪与那些过往在她身上斧凿石刻的记忆。他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的拍着她,仿似如此便能将那种沉重掸去,而同时心中亦是无比庆幸:一如傅秋燃所说,那些该忘记的果然被她悉数忘记;而被记得的,殷梨亭亦信今后满满岁月中亦会渐渐淡去。
“那人死后的一年以后,我同秋燃再一次做了一次援救大夫。那是我第二次参加地动之后的医疗救援。可是在第八天上,我出了意外,被压在了打开的救援通道下面。我在那里坚持了将近两天,最后终是没有如八岁那年幸运的等到别人救我出来。可是我最后清醒的时候,却觉得无比解脱,只想要放手离去,一死百了,不用再面对这许多不堪过往。然而天不随人愿,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已然在独自一人处于竹谷之中,物换星移,世事大变。我在竹谷中过了八年,后来出得谷来,却不料没走多远到了金陵,无意中去了普济医会,结果就遇到了作为医会主人的秋燃。那时我才知道,那次地动之后,秋燃得了我的死讯,竟是觉得若长和我都已不在,他又有何留恋之处,竟然……”说着微微吸了口气,叹息一声,“那时我忽然明白,原来自己居然如此懦弱可鄙!只想着自己能够解脱,却忘记了最最难过伤心的会是自己的亲人。若长临走前,唯一的愿望便是我和秋燃能够好好生活下去,秋燃为了我,可以追随至此。他们爱我惜我犹如性命,我又有什么资格践踏他们的心和在天之灵?又有什么资格不好好活?欠了的就要还,错了的就要改,责任就要担,罪孽就要偿。我同秋燃相互约定,此生定然会好好活下去,为了他,为了若长,也为了做当做之事,偿当偿之债。”言罢她看向殷梨亭,轻声道:“渎职杀人,此番罪业,我只盼此生能替自己和秋燃还得清楚明白。所以六哥,路遥本非如俞二哥所言那般……也不值得你如此……”
殷梨亭听得路遥这藏在心中有如毒瘤一般的过往说了出来,微微松了口气,将路遥耳际乱发捋了捋,开口道:“小遥,我并非大夫,二哥也不是。在我们江湖人眼里,你做得并未有错。可我知道你身为医者,心中定然日夜不安,如此努力行医只为求安心。但是小遥你需记得,我曾同你说过,有些时候当你想不明白一些事情,或者觉得心中难过,就要说将出来。无论何事,说得出来,便会好受许多。”
路遥看着殷梨亭安然平静的神情,偌大的眼睛眨了又眨,一时间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曾以为殷梨亭会惊讶甚至害怕,但没想到听到这些故旧,殷梨亭的每一分神情话语与从前未有丝毫相异。这几句话,他已几次同她说过,无论在何等情景之下。情理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她忽然明白,在眼前这个人清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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