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儿气的想拿泥巴拽他,可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就气哼哼的说:“好,好,那咱就都耗吧,看干不完排长找谁!”
赵彪也不理他,嘴里一面哼着“穿林海——,跨雪原——,气冲——宵汉——”一面扒了裤子跳到土池子里去踩泥。
噗哧,噗哧,噗哧,噗哧。四只脚丫子一上一下地踩,像骑自行车。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踩。先是踩中间,再是踩边上,然后中间边上一块踩。直踩得水吃光了,土色儿看不见了,咯脚的疙瘩块没有了,麦秸、土、水全都融成了粘粘得分不出彼此的胶泥状,这才算和好了。两个人也基本上成了粘满泥巴的打气筒。再抬头,场子上除了还剩大头和老六一对儿外,早没别人了。而且,别人的泥料已经撮成了堆儿,他们的还滩着呢。可顾不得了,只管忙忙的拔出脚,就着水桶里的水涮巴涮巴,湿着就把裤子蹬上,紧着赶着往伙房跑。
吃完了早饭回来,泡水里的坯模子却没了,只一个豁了口子的破坯模扔在旁边的地上。赵彪一看这,张开嘴就骂:“妈了个操地!哪个王八羔子拿了大爷的模子!赶快给老子送回来!——”
骂了一气,谁敢支声,都装作听不见似的干自己的活。赵彪一看这,“好,好,老子今天他娘地不干啦!”说着甩头就回宿舍去了。
石三儿开始还着急上火,可等反问号骂起街来,心里就蔫乐了,想这真是要扒庙时偏偏来了二郎神,没碴儿也碰出碴儿来了。他本想跟了赵彪走,可想想终是没敢,就到大头和老转那里去干。
“从今儿开始,咱们仨搭伙。”石三儿对了大头和老转说。
“那排长知道不。”正端着一锹泥的老转问。
“管他呢,咱干出九百块坯不就得了。”
到底是小几岁,三个人干得都很吃力。尺半的坯模,有力气的,两锹能装满,他们不行,怎么着也得三锹。现在又多出一个单儿,铲泥的就得一个人供两个人。端泥端得胳膊抬不起来了,就换了去打坯;打坯打得腰酸了就换换去端泥,哪个也不轻省。一块块的泥坯,就在脚下流水样的长,直到铺满了一地,数数,才三百二,可看看日头,已经当了顶。
“数着,到四百就去吃饭。”石三儿说。
三个人就继续撅着僵痛的腰,继续举了木胀的手,再脱,再干。
要吃饭的时候,韩建民跟着廖小江给坯场上送来一车麦桔。瞧见场上已经没几个人了,石三儿、大头、老转三个人还在那精疲力尽的干着,挺不是滋味。便走上去说:“先去吃饭吧,吃完了饭我找坷垃来咱们一块干。”
一吃过午饭,小哥儿五个全来到了坯场。不顾顶头的烈日,将身上的衣服扒得只留件裤头,重新打了泥,拿扫帚扫平了场子,用细沙铺了,一切准备好后,老六就对了边和平说:
“坷垃,咱俩个脱坯,比比看谁快!”
一旁的石三儿就说:“架子支吧的到大,你会吗?”
老六道:“这有啥,不就是填满了泥,抹抹平,然后把模子取下来就得。”
听他这样说,石三儿、大头和老转三个人就笑。老转说:
“你不行的,还是我来吧。”
可一心为了朋友的老六,非要打坯,还要和人比试。结果喊了“一、二,开始”,老六、老转、石三儿三个人就赛了起来。
老六劲头不小,可坯模总是提不起来,脱出的坯也不成型,四个角不是塌就是翘,惹得铲泥的大头和你就笑,问他:“这是砖坯呀还是牛屎呀?”老六就看石三儿和谢老转怎么脱。看到他们每脱下一块坯后就用细沙把模了涮一涮,抹平的时候,先把手伸到桶里沾了水然后才抹。知了巧门,他也照葫芦画瓢的比划,果然灵,再脱出的坯子就有模有样了,他就拣了宝贝似的乐。再看石三儿和老转,已铺出去一大截,就往手心里啐口吐沫,喊:“老转,看我怎么追你。快,上泥!”
这天下午,指导员把石三儿叫到了连部。一身泥水的石建国虽然猜到了因着什么,可当他面对着正襟危坐的老指时,还是憷得腿肚子打晃——他的不知是因上了年纪、还是因艰苦生活中的日夜操劳而憔悴不堪的黑脸,满布着一种骇人的威慑、一种不共戴天的愤怒神情。
“你和赵彪是怎么回事?!”
指导员劈头便问。
“是反问号骂街!我一直在场上干活!有大头和老转作证!”
“什么‘反问号’‘大头、老转’,你这嘴里是什么!”
“我,我……”
石三儿的脸胀得血红,脖子上的小青筋突突地蹦。
“这里是兵团!有组织有纪律。不是生产队,更不是农场!拉帮结派,团团伙伙,到底想干什么!”
威严的喝斥如大炮轰鸣,石三儿紧抿着的嘴唇哆哆嗦嗦。可指导员不依不绕,“小小年纪,整天叼着个烟卷,象个什么样子!!”
这晚,全连大会上指导员严肃地讲了地区间的拉帮结派问题,点事不点名地狠批了几个人,列数了种种危害连队建设的现象。可是骂大街的赵彪却没有做检查,不是指导员没让他做,而是他不做。
二十天光景,新马号和女厕所就盖起来了。没等干透,连里就让大车班迁过去。但在分配宿舍的时候,却有了问题。巴库伦的意思是他和廖小江住一间,其余五个新加入的战士住一间,两个饲养员住一间。副连长知道后说不行,让巴库伦和五个驭手住一间,仓料房一间,饲养员丁二贵和杜春光住一间。巴库伦虽然不乐意,但也不敢违抗副连长的意见。可是杜春光却哭哭涕涕地找到了指导员,说什么也不跟丁二贵住一起。问了半天,原来是不想喂牲口,要跟甄焕章一块学赶车,为此他还找了副连长黄秀英。指导员找韩建民做工作,说:“小韩呀,你是军人子弟,来兵团几个月,表现还不错,这是有目共睹的。上次你和巴库伦去沙坨梁拉菜时的表现,也充分证明了你的思想觉悟,政治上是可靠的。调你去大车班,是经过连党支部认真挑选和研究后才决定的。连里的最终目的你也知道,所以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原本忐忑的老六听了指导员的话,心里很是激动。尽管外表还是乖乖的立着,可骨子里早已热血澎湃精神抖擞起来。他对了指导员说:
“指导员,感谢组织对我的培养和信任。在您的领导下,我们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握赶大车的技术,决不让那些组织不放心的人再负责重要岗位的工作!”
指导员黑癯的国字脸上显出一丝笑意,可没等老六分享,那微微的笑已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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