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黄金面具盗出,那时候这面具上恰好有了萧参的名字。这面具便成了他万不得已之时,防备萧家的杀手锏!”
他觑见完颜亨脸上波澜不惊,眼中却精芒闪烁,便将声音提高:“萧裕要造反做皇帝,在这京师之中,第一个要对付的劲敌自然便是执掌龙骧楼的芮王爷。但王爷武功天下无敌,龙骧楼更是等闲难以轻撼,唯一的弱处便是郡主,只要挟制住了郡主,便可籍此力迫芮王爷。故而在七八日之前,萧长青找到孙胖子,要他约请郡主来赴腾云社的马会……”
完颜婷恍然大悟,切齿道:“我说那萧长青见了我面便阴阳怪气的,果然不是个好货色!”卓南雁嗯了一声,镇定自若地将话说完:“腾云社马会上萧家失手之后,孙胖子知道萧家要杀他灭口,便一面急着移转资财,预备私逃,一面将此面具交给胡二,预备万一自己遭了毒手,便以此物报复萧家。”
“胡言乱语!”完颜亨直待他说完,才淡淡一笑,森然道,“你仅从一张面具,便推断出大金国第一宠臣谋反?这面具若是孙胖子自辽国皇帝墓中盗来,再私下刻上萧参的名字呢?”他目光倏地阴冷下来,卓南雁陡觉一股凉透骨髓的寒意劈面罩来,霎时心底闪电般转过七八个念头,终究还是定了定神,老老实实地道:“属下全是私自揣度。”
完颜亨昂首望天,冷冷一笑:“这等惊天大事,岂可戏言?”蓦地高声喝道,“来人——”
“属下在!”面容冷肃的叶天候鬼魅般地转了出来,先前却不知他躲在何处。完颜婷吓了一跳,娇声道:“爹爹,您要怎地?”完颜亨觑见卓南雁神色冷定如常,倒呵呵一笑:“倘若真如你所言,萧参之墓在这几月间被盗过,终究会遗下些蛛丝马迹,”转头对叶天候道,“你去仔细查查!”他似是对这位下属万分放心,什么不可走漏风声的话根本不用嘱咐,叶天候更不多问,躬身一揖,飘然而去。
完颜婷心内倒慌了起来,犹豫道:“孙胖子不是盗墓高手么?他偷那右丞相老子的墓穴之时必然谨慎万分,哪里能留下什么痕迹?再说,若有痕迹,萧家的人岂不早发觉了。”完颜亨悠然道:“萧家的人决计想不到孙胖子敢太岁头上动土,去盗萧参之墓,自然看不出什么。但叶天候不同,哪怕是有只老鼠曾经钻进过墓穴中去,他也会看得出来。”他说着在院中来回踱步,看也不看二人一眼。
完颜婷呵呵笑道:“那可有趣得紧!爹爹,南雁寻出了这鬼面具,就是帮着大金和咱爹爹揪出了一个谋反的逆贼!他立下如此一件大功,待会儿爹爹怎样赏他?”
“奖赏?”完颜亨抬头直视着天际无比灼目的日头,淡淡地道,“等叶天候回来吧。萧参墓若未曾被盗,我便会奖赏南雁一掌!”卓南雁和完颜婷心中都是一震,完颜婷忙挤出笑脸道:“爹爹说笑吧!他可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呢!”完颜亨仍是轻描淡写地道:“我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居心叵测、狂言妄语之辈!这样的人,必要一掌毙了!”映在他眼内的两个彤彤红球,跳耀着灿灿的光芒,奇怪的是他的双目居然久久不眨。
完颜婷撅起樱唇,妙目微嗔,但娇靥却有些发白。她是素知其父说一不二的脾气,心下暗自琢磨对策。完颜亨忽将目光转向卓南雁,道:“叶天候办事素来利落,过不多时便会回来!你对自己那揣测还有把握么?”
那凉飕飕的眼神似是千尺深潭的冷水,森寒冷傲却又难以琢磨。卓南雁却蓦觉心底一股愤然之气直窜上来,也直直望着他,目中丝毫没有畏缩之意,道:“在下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深思熟虑!”他恼恨完颜亨说他是狂言之辈,也老大不客气地将“属下”改成了“在下”。
完颜亨望见他执拗的目光,眼中倒闪过一丝笑意,大步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缓缓道:“婷儿不是说你棋艺不凡么,本王瞧瞧,到底不凡到何等境地!”卓南雁心下有气,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早有仆妇上前,将散落在地的棋子捡起摆上。完颜亨只望了那棋子一眼,便皱眉道:“换我的楸玉盘和水晶棋来!”一时几个丫鬟手脚利落地将卓南雁那副围棋收下放好,更有丫鬟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张润滑如镜的青玉棋盘上来……
卓南雁自幼便听过唐朝宣宗年间日本王子以揪玉棋盘和冷暖玉棋子挑战大唐国手顾师言的逸事,听说那“揪玉棋盘”为仙山楸木所制的棋枰,“冷暖玉”则为冬暖夏凉的天然玉石。那时听了,只当不过是个传说罢了,这时见这棋枰光华缭绕,玉质润泽,那黑白水晶棋子莹莹闪亮,触手生寒,才知王府豪奢,果然出乎常人意料。
完颜亨自不屑与卓南雁分先,卓南雁更不肯让他授子,当下便以卓南雁执白先行。完颜婷见他二人眼光对峙,神色冷兀,芳心更是突突乱颤,立在父王身后,不住丢眼神给卓南雁,只盼着这浑小子长些眉眼,痛痛快快输给父王一局,赢得父王开心。卓南雁早瞧见了她那盈盈的眼神,但端坐棋枰前,却蓦地想起师父施屠龙当年便因赢了金使一盘棋,以致落得手足残废的往事,心底一股不平之气勃然而兴,暗道:“这完颜亨眼空天下,气吞斗牛,我便是拼了性命,好歹也要胜他一盘。”他心底越是抱住必胜之心,行棋越是冷静飘逸,绵里藏针。完颜亨的棋风大开大阖,雄畅奔放,但刚猛之中兼含柔韧,决不似林逸虹那样悍而少谋。
二人落子如飞,几十子后,卓南雁重实地,完颜亨重形势,竟是平分秋色,难断高下。完颜亨乍遇劲敌,倒是眉飞色舞,着法渐趋紧峭刚硬。
便在此时,叶天候稳步走来,完颜婷忙道:“怎样了?”叶天候嘿嘿一笑:“万事全在王爷掌握之中!”完颜婷不明所以,蹙眉道:“少卖关子,到底萧参的墓给人盗过么?”叶天候缓缓点头,道:“孙胖子果然是盗墓高手,属下亲查良久,才窥见点滴痕迹。大墓南侧二百步外一株松树枝叶干枯,我顺路挖了下,才见自松下直指向大墓的一段,土质疏松,显是给人动过。想必是孙胖子自树下挖了一条斜长的地道,直达墓底,事后又细细埋好,神鬼不知。若非他动手时无意间损了那树根,弄得那松树枝叶不茂,哪里还有半分破绽!”
完颜婷拍手笑道:“哈哈,果然让南雁猜中了!”完颜亨目注棋盘,含笑不语。叶天候却道:“郡主想必不知,萧裕心怀叵测,王爷早有察觉,这些日子龙骧楼虎视、鹰扬、凤鸣三坛,高手四出,遥侦契丹和奚人,忙的便是防控萧裕谋反的大事!”
卓南雁心中一震:“龙骧楼果然了得,怪不得我一直不见鹰扬坛和虎视坛的踪迹,叶天候的这凤鸣坛又在勘查谋刺郡主一事上若即若离,原来他们只是故意示弱!”完颜婷怒道:“好啊,这么说,你叶天候多半早猜到是萧长青派人谋刺我的了,却不加力察访。”
“这全是王爷的安排,”叶天候苦笑道,“萧裕机敏万分,又深得圣上宠幸。最可怕的,萧裕本是奚人,奚族萧氏与契丹萧氏都是故辽贵戚,世代通婚,早已融为一体,若是萧裕联络契丹与奚人同反,可就万难应付了。因而王爷便定下了这示敌以虚的妙计,王爷忽然离开京师,连带咱们在追查刺客上的无能,都是依着王爷的妙算。”他说着愁眉苦脸地深深一揖,道:“咱们唯一失策之处,就是没有看护郡主周全,腾云马会上,郡主险遭不测,这也是萧裕的厉害之处!”
“这就是了!说来说去,若不是南雁,咱们全都遭殃!爹爹,这回你可不必赏他一掌了吧!”完颜婷明眸一转,忽又道,“我还有一处想不透,为何孙胖子不直接将面具送到王府来?这么着一举揭开萧裕谋反的大罪,便能给自己洗清罪名,更可保住性命。”叶天候道:“孙胖子心机深而胆略小,萧裕在朝中气焰熏天,他哪敢贸然得罪,况且他心内只怕也盼着萧裕谋反成功,他还能得些便宜。嘿嘿,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几坛有什么消息么?”完颜亨并不抬头,眼神凝视棋盘,缓缓道,“西北路如何?”叶天候道:“鹰扬坛传讯过来,萧裕果然已遣人联络西北路招讨使萧怀忠。萧怀忠那里却未见任何动静。鹰扬坛在西北路上遇到了颇为棘手的高手,听说似是巫魔一派的妖人!本坛高手也传话过来,太阴教主乔抱朴似是进了相府。”完颜亨长眉一轩:“巫魔乔抱朴?怪不得萧裕飞扬跋扈,原来竟请出了这老魔头!”卓南雁想起罗雪亭的话,风云八修之中,最诡异最凶毒的便是号称“巫魔”的金国太阴教教主乔抱朴,这人行事‘不择手段,阴险无耻’,乃是罗雪亭最厌恶的两人之一。这时眼见完颜亨面色凝重,不由暗想:“不知这巫魔有何诡异之处,竟让完颜亨也蹙眉沉吟!”
叶天候叹道:“巫魔萧老鬼虽然十年来深隐不出,但似乎对王爷一直旧怨难了!这回出山,只怕也是要跟王爷……”觑着眼瞧见完颜亨凌厉的目光扫来,急忙垂首道,“王爷深谋远虑,必早已运筹帷幄!”忽然低头瞅见棋盘上风起云涌的形势,心中一惊,登时住口不言。
原来卓南雁自得棋仙施屠龙的熏陶之后,棋艺早趋世间一流国手的境地,乘着完颜亨大意进逼之时,竟不动声色地一举吃去黑棋两颗棋筋。完颜亨拈棋不语,这时已大费踌躇。完颜婷眼见父王沉吟,芳心又紧了起来,偷偷向卓南雁瞧去,偏偏这浑小子石雕泥塑般坐在那里,头也不抬。
“王爷——”这时却见黎获快步奔来,躬身道,“萧丞相府来人送来丞相手札,请您今晚过府赴宴!”完颜亨接过那手札,草草看了看,便又将目光定在棋枰上,沉了片刻,蓦地一声长笑:“好,这一盘棋,算本王输了!”众人齐齐一惊,叶天候笑道:“王爷,此局形势错综难明,怎么就……”
完颜亨昂然道:“婷儿不是问我,赏给南雁什么吗?便赏他这一局棋吧!”转头对叶天候和黎获二人道,“回头你们对旁人说,龙骧楼主跟个叫南雁的少年龙骧士下棋,中盘告负!”
卓南雁本来抱着拼死一搏之心对弈的,却不料完颜亨如此大度,当下凝眉道:“如叶坛主所言,此局胜负难料,南雁不敢居胜!”完颜亨脸露欣慰之色,哈哈笑道:“不骄不馁,想不到龙骧楼竟能得此干将!”完颜婷听了,更是心下欢喜,笑得眉目生春。
“楼主虚怀若谷,如此提掖后辈,必成一时佳话,”叶天候说着,脸上也不禁涌起羡慕之色,对卓南雁道,“王爷棋艺精妙,世间少敌,南老弟经此一局,必然名动天下!”事已至此,卓南雁也只得躬身称谢,心下却想:“这完颜亨心思机诈,委实让人难以测度。”
完颜亨猛然伸手在他肩头一拍,哈哈笑道:“婷儿叫你浑小子,果然有些韧劲,你跟我去萧府赴宴!”叶天候惊道:“王爷,只怕萧裕图穷匕现,这鸿门宴,还要多带人手!”完颜亨傲然道:“旁人谁也不带!惊心动魄,才有味道!”转头对卓南雁道,“浑小子,你今晚可敢随我前去?”
卓南雁不禁为他傲气所感,霎时豪气飞扬,慨然笑道:“越是艰险,越有热闹可瞧!”完颜婷扬眉道:“爹爹,我也要去!”完颜亨横她一眼,道:“你当这是射柳击鞠么?本王要乘萧裕布置未周,将他擒下。我带的人越少,他越是不起戒心。”
自从当年力助完颜亮篡位成功之后(事见本书第一章),萧裕一直深受完颜亮的器重。迁都中都之后,萧裕便被任命为尚书右丞相兼中书令,势倾朝野,行事专恣。其弟和妹夫都身居要职,全家位隆势重,人称完颜亮驾前第一宠臣。
此时已是夜色阑珊,萧府门前明灯高悬,灯火辉煌。白衣如霜的萧长青早早地就率人静立在阶前恭候,眼见完颜亨和卓南雁快马驰到,远远地便长揖问候。随着他走入府内,只见甬道两侧立满了玄衣长袍的仆役,个个挺立如剑,纹丝不动,足有百人之多。微寒的秋夜中这百十号人默不作声地静静而立,登显肃穆威严。萧长青低笑一声:“芮王爷来啦!”声音不大,那百十仆役却忽然一起躬身,叫道:“给王爷请安!”吼声齐作,犹如雷鸣。
饶是卓南雁内功精深,也不禁心神微颤,暗思这萧裕果然有些门道,忽然间浑身发热,心道:“这鸿门宴上立时便有一场龙争虎斗,若是我在完颜亨对敌之际,向他全力一击……”眼光斜睨,却见完颜亨神色冷定,似乎山崩地裂也毫不放在心上,他登时打消了这念头,“完颜亨便死了,那龙蛇变之秘在完颜亮主持之下仍会照常施展,我可还没有完成罗堂主的嘱托,更没有救得厉大个子!”
“芮王爷,别来无恙啊!”花厅阶前立着的正是萧裕,精瘦的身上缓带宽袍,看似不修边幅,只那一双斜飞的双眉和莹莹生光的三角眼,显出一股不同寻常的精明深沉。完颜亨也疾步上前,二人揽腕并肩,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贴耳寒暄着,一起走入正厅。
这花厅好不轩敞,只怕可容下百十人并坐同饮,卓南雁只瞧一眼这气势不凡的大厅,便知这相府的气魄只怕还在完颜亨的芮王府之上。这时候红烛高烧,宽阔的厅中却只有两张筵席,低垂的软红珠帘后,却影影绰绰地立满了娉婷女郎,环佩乍闻,娇语时做。萧裕父子死活推让完颜亨坐了上首,他二人却在宾席落座相陪。卓南雁伫立在完颜亨身后,凝神四顾,却见这两方筵席遥遥相对,原来芮王完颜亨却是今日萧府唯一的客人。
萧裕善于言辞,举杯劝酒之时,妙语如珠,诙谐洒脱,引得俏立珠帘后的美姬不时格格娇笑。完颜亨也不避讳,酒到杯干,似乎毫不怕他在酒中下毒。对饮了两盏,萧裕便命歌伎出来唱曲,为芮王爷“接风洗尘”。霎时只听得花厅两侧佩环叮当,一十六名艳丽宫装的美貌佳人分作两行,翩然而出,先向筵席盈盈作礼。跟着边上八名美女鼓瑟吹箫,袅袅乐声缠绵而起,当中八名艳姬红袖飞舒,歌喉轻启,边舞边唱。一时间舞姿夺目歌乐动魄,满厅馨香袭人欲醉。
萧裕清清嗓子,手拈修髯,似笑非笑地道:“芮王爷素来号称神机妙算,可知老夫今日请王爷大驾光临寒舍,所为何事?”完颜亨无比惬意地望着柳腰款摆的舞姬,哈哈笑道:“论到神机妙算,天下谁能算得过相爷去!萧相爷算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运筹帷幄,日月变色,更为我辈所不及了!”二人都是语带玄机,话才说完,四目交视,忽然一起放声大笑。
“实不相瞒,今日请王爷过府,却是真有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萧裕笑吟吟地望着完颜亨,沉了沉,才道,“闻得王爷千金秀美温婉,犬子长青,也算薄有才情,老夫今日请来王爷,便是斗胆要给犬子提亲。”卓南雁听他说得完颜婷“温婉”,心下好笑:“这位郡主若是性情温婉,天下还哪里有泼辣女子。素来提亲,都要请来媒人上女家府上送贴求婚,萧裕今日不是提亲,而是逼亲!”
“萧某与王爷都是不为世俗礼法羁绊的豪士,什么换帖卜吉的俗礼一概全免。只要王爷点头,老夫即日便过府亲送聘礼!”萧裕满面堆笑,似乎他说的是天底下最平常不过的事情,缓缓道,“以萧家在朝中的声势,再加上王爷威震四海的龙骧楼,这天下还有什么能挡得住你我的。真要作出惊天动地、日月变色之事,也是易如反掌,到了那时,令爱便是母仪天下之尊了!”他的话说得再清楚不过,只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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