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一切景象都显得光怪陆离,她有时孤独地行走在矗立着一棵棵玻璃大树的城市中,头顶的天空灰蒙蒙一片,下着黑色的雪;有时则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墙壁和天花板都是雪白色的,是那种很单薄很压抑的感觉,只有面前的游戏机屏幕上面闪烁着光芒,照亮了她的脸庞,显得如此苍白……到最后这一切景象都将破碎,就像梦境也会被来自一股来自外部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打破一样,那股力量名为命运。
恍惚之间,她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一座恢弘神圣的宫殿内,用充满悲愤而委屈的眼神,控诉着那些背弃了自己的友人们,她曾以为彼此拥有最真挚的情感,到头来却抵不上一种对力量的渴望。或者说,那种扎根生长的欲望,才是生灵内心最为纯粹的情感吧?
“为什么要这样做,尼格弗莱姆?”
她的视线落在那条领头的巨龙身上,然后又向两旁移动,悲哀地喊出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还有你,伊莎贝尔,法拉诺,甘泽尔……我实在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们要做出这样的选择?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她的那些友人们神色复杂,有的移开了视线,有的垂下了眼睑,无一敢与之对视。唯有最苍老也最强大的巨龙,才敢于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开口,回答爱丽丝的问题:“正因为是友人,所以我们才没有想过动用武力。”
“只是希望你能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儿,直到……事情彻底了结为止。”
圣天龙神殿外,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一条条巨大的金色锁链贯穿虚空,纠结缠绕,将霍加斯峰顶牢牢收束为一个不可逾越的牢笼,这是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先暗中引发战争,让爱丽丝疲于奔命,借此完成了牢笼的设计与布置;然后引诱爱丽丝召开联合会议,以合情合理的名义将诸人神聚集于此,当她以为一切问题都将在这场会议上讨论解决的时候,突然发难。
于是便导致了眼下的局面。
“彻底了结?怎么样才算彻底了结,我不明白,尼格弗莱姆。”爱丽丝轻咬下唇,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攥紧:“难道有什么问题不能在这场会议上解决,一定需要你们使用如此卑鄙的阴谋吗?我记得,你过去分明最讨厌这种阴谋诡计了。”
“人总是会变的,”尼格弗莱姆慢条斯理道:“凡人尤其善变。况且,我不认为这场会议真的能够解决所有问题,更多情况下,它只是带来新的问题而已。如果想要彻底解决问题,那么方法只有一个——让我们取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爱丽丝起先迷惑,然后是惊愕,最后转变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愤怒的情绪,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神居然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你们疯了吗?魔力是母亲大人的馈赠,原本就不属于除祂以外的任何人所有!”
“既然如此,少女王权又是以什么名义在管理魔力呢?”尼格弗莱姆深深看了她一眼:“倘若你认定魔力是女神冕下的私有物,万物不得侵占,则少女王权亦没有管理它的资格;倘若你认为少女王权作为女神冕下的造物,天然地拥有对魔力的控制权,那么同为女神造物的我们,为何又不能这样做呢?”
私有物、侵占、管理魔力……这一个个刺耳的字眼,让爱丽丝的身体忍不住开始颤抖,但她很快又平静下来,以一种自己都觉得惊讶的速度,理解了他们的真实诉求:“所以,你们反对的不是我,而是天蒂斯?”
“你是我等凡人之友,我们自然不会反对你。其实,就算是那位严厉苛责的天蒂斯大人,我等也不愿轻易动手,只是,凡人需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未来而已。”
“是你们需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未来吧?”爱丽丝的脸色冷若冰霜,这令友人们内心不禁为之惊诧,在过去无数年的漫长岁月中,他们是头一次看到爱丽丝露出这种表情,连语气都冷冰冰的:“你们,想要力量,想要寿命,想要更多的魔力——大可以直接说出口,不必用这些冠冕堂皇之词为自己掩饰。”
尼格弗莱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轻叹一声:“让你产生了这样的误解,我很遗憾。所以,爱丽丝,你仍执意与我们、与凡人为敌吗?”
“你觉得自己在代表凡人吗?”
爱丽丝张开手掌,点点金色的光辉汇聚在她的手心,逐渐凝为一把华丽的圣剑。她握住圣剑,眼中只有失望与落寞:“我曾以为你们是可以代表凡人的,所以才没有阻止你们使用神的称谓。可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或许天蒂斯说得没错,像母亲那样的神,以及你们这样的神,归根到底是不同的。”
随着爱丽丝的动作,天上俯瞰的诸人神们也纷纷做出应对:虚界龙神尼格弗莱姆的眼眸微微一眯,身躯开始膨胀,直至变得如山岳般庞大,甚至探头就能深入云层、双足可以踏在谷底,张开口时,雪亮的獠牙间呼啸着刺骨的霜风,令人怀疑他是否要将整个霍加斯山脉都吞噬下去;真理贤者伊莎贝尔轻叹一声,无奈地举起手中法杖,一道道繁复玄奥的魔法阵以她为中心展开,并迅速扩张至整个视线范围,每一道魔法阵中,都酝酿着足以毁灭一颗星辰的力量;羽族的王者法拉诺生来特殊,不似寻常羽精灵般拥有双翼,然而他的单翼张开时却遮天蔽日,每一根飘落下来的羽毛,都宛如最锋利的刀剑,足以轻易割开封冻千年的顽石……
爱丽丝看着这一幕,心中悲愤与内疚更甚,因为这眼前的许多人,他们所掌握的大部分魔法技巧,甚至都是自己教给他们的,她一度天真地以为,只要凡人变得更加强大,文明也会随之繁荣起来。可是这种天真到底还是被人利用了,在场的每一位人神都熟知爱丽丝的性格,甚至他们敢于制定这样疯狂的计划,原本就是基于爱丽丝的天真。否则,只要在战争爆发的第一时刻,爱丽丝想的不是为她的友人们遮掩,而是直接转告给天蒂斯,恐怕就不会有今日的一幕了。
利用他人的天真,是世界上最可耻的一件事。
尼格弗莱姆不吝于承认这一点,可他同样必须说,因为自己的天真,让所有人都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也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凡人种族夹在情感与王权之间已经太久,总归要分出个高低的。究竟是凡人的情感远胜于王权的责任,亦或是反之呢?
“爱丽丝,”开战之前,尼格弗莱姆忽然说道:“还记得上次见面,你曾说过,希望有一天,能够与老朋友们在这圣天龙神殿内再度相会。”
“无论如何,作为友人,至少,我帮你实现了这最后的愿望。”
尽管,实现的方式不会令所有人都满意。
下一刻,一股剧烈的魔力波动,以霍加斯山脉为中心,席卷了整个伊甸大陆,几乎将天空的云层荡开,露出湛青色的穹顶;让天外的群星摇摇欲坠,光辉几欲黯淡;也令身处大地之上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颤栗与悲哀。此时此刻,当高塔的占星术士尝试窥探命运的轨迹时,会惊讶而恐惧地发现,伊甸大陆的未来正在走向一条难以预测也难以挽回的道路。
而这个时刻,也正是天蒂斯站在走廊上发呆,内心产生了不安的预感,天界许久没有见到她的身影,疑惑之下出来寻找她的时刻。正因这短暂的离开,使女孩没有注意到一条来自中枢系统内的提示消息,在千万种可能中,终于错失了弥补过失的唯一一种。
……
梦里的一切景象都显得光怪陆离,然而现实中的景象就一定是自己希望看见的么?爱丽丝并没有完全昏迷过去,其实仍保持着隐隐约约的意识,可以感知到外界的情况。所以她知道自己现在正被天蒂斯抱在怀中,她的体温让人感到意外的温暖,似乎从诞生以来,这对姐妹就没有进行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以至于她竟有种陌生的感觉,仿佛其实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自己这位姐姐了,可能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也可能是一场梦境的流逝。
她隐隐察觉自己正在往下坠落,但这种坠落感与之前不同,更让人多了一种安心的感觉。因为她知道自己将会被送往地球,送往母亲大人的身边,只要母亲大人出手,就可以阻止尼格弗莱姆他们疯狂的计划,也可以保护天蒂斯和天界吧?真是好奇怪,明明以前自己都称呼祂为母亲的,什么时候开始学着天蒂斯和天界,用上了敬称呢?是因为开始恐惧,担忧自己不配成为母亲大人的子嗣吗?
似乎,她还能隐约地听见,天蒂斯恨铁不成钢的责骂声:“真是两个蠢货!爱丽丝是个蠢货,凡人文明内部爆发了战争,几乎将所有种族和国家都卷入,却只用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难道她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过自己那些自称神明的友人,还傻乎乎地觉得他们都控制不好局势,非得自己出面才行吗?你也是个蠢货,天界,爱丽丝看不出端倪也就罢了,你跟我学习了那么久,却连这么简单的计谋都看不出来,仅仅因为爱丽丝哀求了你几句,你就心软了,答应帮她隐瞒,甚至还学会了撒谎,难道一点都没有想过后果吗?”
天界抱着脑袋,蜷缩在电梯的角落里,不敢吭声。她知道天蒂斯是真的生气了,平时就算被自己或爱丽丝惹怒,她最多也就骂两句笨蛋或傻瓜之类的,像蠢货这么严重的词汇,女孩还是头一次听见。不过她觉得天蒂斯骂得并没有错,自己确实太愚蠢了,如果不是自己,事情根本就不会恶化到这种程度,如果,如果没有自己的话,说不定爱丽丝和天蒂斯还好好地生活在天之圣堂呢……
她越想越是委屈,越是自责,眼圈逐渐泛红,还忍不住吸了下鼻子,酸楚的感觉涌上鼻尖,让她很难受。
天蒂斯停下了训斥,她皱眉看着天界:“你在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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