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白绫般的月色与寂寂无声的黑暗,父子无言。
桌上传来江炽端起茶壶倒水的动静。
“那是陈茶,别喝了。”
江炽略微抬眸,将之一饮而下:“父亲原来记得我的身体不好喝凉茶吗?”
江霖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抚着下巴上的短硬胡茬,没说话了。
江炽又倒了一杯。
江霖语气中的愠怒更浓了:“那是陈茶!”
江炽还是喝下了。
他搁下杯盏,竟觉得自己有几分醉意。
“我刚记事的时候,那时,大约三岁,父亲还会抱着着我,拿勺子给我喂水喝,吹一下,喂一勺,父亲想必是不记得了吧。”
江霖不语。
“还有给我剥核桃吃,核桃的壳那么硬,你只要轻轻一捏就能开开。你把核桃仁都一点一点地剥下来,然后搓上面的皮,拢在手心里让我朝里面吹气。我气息小,但一吹,也能飞起许多许多的碎末。我吹不完,你再一吹一扬,掌心就只剩白核桃仁了。你把核桃仁递给娘,娘把它们磨成一点一点的碎渣,你捻着喂我……我都记得。”
江炽一脚蹬在椅子上,一手斜撑着头:“后来你说我总这么差不行,要耐冷受冻,所以要我拿冷水洗澡,大冬天也不例外。母亲在旁边望着我哭,你揽着她的肩膀给她擦泪,你的眼圈也是红的。我常常想,我要是有大哥那样的……也不用他那样的,有个随便哪位将士那般好的身体,我都不必受那种苦吧。”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都是为你好。”
江炽轻叹一声:“我就知道,不论我说什么,你一定会这样对我说。你当然不会有错,你是我父亲,这一辈子,只可能我犯错。可我恨你。”
江霖对月而望的眸凝顿住了,扣在膝上的五指也在收紧。
“你永远都不会对我满意的。这世上当然会有比我好的人,比我身体好、比我功夫好的,不是江灼,也会是别人。这点我比谁都清楚。哦,不,你其实心里也清楚。”
“人当然不能把眼界局限于自身!既然知道差距,就该奋起直追!”
“父亲,我今年,也还未过十七岁的生辰吧。”
江霖没应声也没点头。
“我生辰刚好是中秋日。”
“……”
“再过三年零两个月,我满二十,你说,你会给我请封世子。”江炽语气平淡,“我一直很期待那天。承袭你的爵位,以后接替你的责任。”
江霖哼一声:“你想谋反,恐怕我一把江家军交给你,你转头就要害死所有人吧?”
江炽并不否认:“你不是要我做最好的那个么。最好的,当然是九五之尊。”
“……江炽,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什么头?”江炽又叹一声,“你真是个矛盾的人,一边说着为我好,一边把我逼得每日痛苦。一边要我做最好的那个,一边阻止我谋权。你向来骄傲不肯落于他人之后,却又甘愿苦守边疆十数载而无所怨。父亲,你应该清楚,我们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朝廷各方都在部署,别说我确实有反心,就是没有,也该成有了。古往今来功臣无福受功的事,你知道的比我多吧。”
江霖微哽:“可只要你愿意,我们以后继续驻守在北地,又有何不可?大不了一辈子不回京城!”
“我如何愿意,你如何愿意?皇帝要削藩的意思你看不出来吗?你又甘心这辈子最终混得连辛恩都不如吗?”
“你谋反没有胜算!”江霖压低了声音锤着膝盖气愤道。
“我不在乎,搏一搏。若成了,您贵为皇帝,如何?”
“你抢来的东西我不要!”
江炽觉得与他谈得累了,把视线从月亮上收回,无声地看着自己父亲投在地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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