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脚刚一踏过门槛,忽听裴琰又道:“慢着!”
江慈顿住脚步,并不回头,只听裴琰淡淡道:“从今日起,你到西园子去服侍子明,他那里正没有丫头。你只别说是我派你去的,就说是你自愿,以报他救命之恩。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得踏出西园一步。你替我认出人,将子明服侍好了,我又将星月教连根拔起、永绝后患了,再考虑为你解了这毒。”
江慈用力顿了顿右足,甩手而去。
裴琰抬头望着她的背影,冷笑道:“野丫头,你当我这相府,是让你胡来的地方吗?!”
这场秋雨,直下到黄昏时分,才慢慢止住。
灯昏雾涌,夜幕轻垂,崔亮方略带疲倦地回到西园。
甫踏入院门,他便一愣,只见屋内灯烛通明,还隐隐飘来江慈哼唱戏曲的声音。江慈见他进来,笑道:“崔大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说着便来替崔亮解去风披。
崔亮往内室走去,自己解下风披,换过便服,又步了出来,道:“小慈,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慈笑道:“我闷得无聊,听安华说你这处没人服侍,你又是我救命恩人,想着来替你做点事,不然我这心里,可是十分过意不去。”她边说边倒出铜壶中的热水,替崔亮拧来热巾。
崔亮望着她的笑脸,侧过头去,将脸埋在热巾之中,良久方抬起头来,微笑道:“小慈,这些服侍人的事情,你不要做了。我习惯了一个人住,若是要人服侍,相爷自会派人过来的。”
“我闲着也是闲着,只要崔大哥不嫌弃我就好。对了,崔大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前段时间,我看你很清闲的,礼部撰录处现在很忙吗?”
崔亮擦了擦脸,道:“我现在没在礼部,到宫中方书处当差了。”
“方书处?是做什么的?奉禄是不是高过礼部很多?那么早去,这么晚才回,总得多些奉禄才好。”
崔亮淡淡道:“是替朝廷整理奏章、档案、图书以及地方上报材料的闲散部门,奉禄比礼部稍高些,倒也不是很辛苦,只是这段时间会有些忙。”
说话间,江慈已摆好碗筷,笑道:“崔大哥,你来试试我的手艺。”
崔亮走到桌前坐下,看着桌上玲珑别致的菜肴,讶道:“小慈,这是你做的?”
江慈点点头:“是啊,我厨艺可是方圆十里有名的,不然邓大婶她们才不会对我那么好,日日有好吃的鲜果瓜蔬送给我,就想着我心情好时,为她们整上一顿佳肴。”
两人正说话间,一人施施然步入房来。
崔亮抬头笑道:“相爷来得正是时候,子明正想和相爷喝上几杯。”
裴琰此时着浅紫色丝质秋衫,外罩乌色纱衣,腰系青丝碧玉绦,浑身的风流文雅,满脸的清俊出尘。
他微笑着在桌旁坐下,看了眼桌上的饭菜,摇了摇头:“回头我得让裴阳问问厨房的丫头们,是不是贪慕子明的人品,你这西园子的菜式做得比我慎园的还要好。”
“相爷说笑了,这是小慈做的。”
裴琰横了一眼已端开碗筷、默默坐于门槛上埋头吃饭的江慈:“是吗?江姑娘还有这等手艺,真是看不出来,倒是服侍人的好本事,你说是吧,江姑娘?”
江慈并不回头,坐于门槛上,闷闷地应了一声。
崔亮不明二人之间过节,却也觉有些异样,想将这二人分开,忙道:“小慈,劳烦你去拿碗筷和酒盏过来。”
江慈站起身,将饭碗往桌上一放:“相爷,实是不好意思,我未算到相爷会大驾光临,这饭菜呢,只备好了两人的份量。再说了,这相府中,等着巴结、服侍相爷的人排起队来,要排到相府后街的‘乌龟阁’去,相爷还是去别处吃吧。”
崔亮大笑道:“小慈胡说,什么‘乌龟阁’,那是‘乌旬阁’。取自‘霞飞潮生掩金乌,望断天涯叹岁旬’,与城南的‘霞望亭’相对应。此绝句正是相爷的佳作,快莫认错字了。”
江慈向崔亮甜甜一笑:“原来是个‘旬’字,我将它与‘乌’字连在一起,看成一只大乌龟了!”说着只用眼去瞄裴琰身上的乌色罩衫。
裴琰闻言笑得十分欢畅:“原来江姑娘还有认错字的时候,我以为,你只会有吃错东西的时候呢!”
江慈一噎,也知图一时口舌之快,与这‘笑面虎’斗下去没什么好处,她更不愿让崔大哥看出什么端倪。只得转身到小厨房取过碗筷酒杯,替二人斟满酒,走到院中,在青石凳上坐了下来。
她双手撑于凳上,双足悠悠荡荡,望向黑沉夜空中的几点星光,这一刻,她浓烈地思念起师叔、师姐,还有邓家寨的老老小小。
风趣幽默的师叔;外冷心热的师姐;刀子嘴豆腐心的婶婶大嫂们,还有,还有将自己这个孤儿抚养成人,爱如亲生女儿却撒手而去的师父。
江慈眼眶逐渐湿润,以前在邓家寨时,她一心想看外面的天地,总是想着偷偷溜下山,摆脱师姐的约束。及至真正踏入江湖,一人孤身游荡,特别是被卷入这官场与武林的风波之中,命在旦夕,遇到的不是追杀便是算计,方深切体味到了人心险恶、世事艰难。
也许,自下山以来,遇到的人中,便只有崔大哥一人,才是真心对自己好的吧?
若是能顺利解毒,还是尽早回去吧,师姐肯定担心自己了。这江湖,这天下,终究只有那处才是自己的家。
此时已是深秋,日间又下过一场秋雨,院中寒夜甚浓。江慈渐感肌肤沁凉,刚要站起,脚步声轻响,崔亮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小慈,你是不是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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