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一切掌控在手中的那天,我们卖掉了第一架钢琴。那天一大早,我就仔细地把商店的橱窗擦干净,然后我站在梯子上,甚至用手指甲把残留的污迹抠下来。贝蒂站在人行道上,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我,她手里正端着一杯咖啡,仿佛是一个小小的冒着热气的火山口似的。我对她说,你会看到的,对于这种事,你根本就不了解。
我一直跑进鲍勃的店铺里。鲍勃是个有白化病的乳品店老板,其实,我这样说有点儿夸张,不过我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金发。商店里有两三个女人,她们悠闲地在货架前转来转去。鲍勃坐在收款台后面,把一些鸡蛋堆起来。
“鲍勃,你现在有空吗?”我问。
“什么事,你说吧。”
“鲍勃,你能给我来点儿那种白色的东西吗?就是外面橱窗上用来写‘降价销售奶酪’的那种东西。”
我拿着一个小罐子和一支画笔回来了,然后踩在梯子上,在橱窗的最上方写出几个大字:“钢琴低价销售”,接着我退后几步看看效果如何。这是一个美丽的早晨,商店看上去像是照耀在波光粼粼的小河上的阳光。在我的余光中,可以看到路边的一些行人突然放慢了脚步,然后认真地驻足观看。做生意的秘诀,首先是让别人知道你在卖什么,其次就是大声地吆喝出来。
我走到橱窗跟前,在下面写出了一行字:“从未有过的价格”。这似乎引起贝蒂的注意,幸好有时不需要大动干戈,她坚持在店门上加上了“大减价”的字样。
“你是在开玩笑吧?”我说。
我整个上午都待在店里,用一瓶蜂蜡和一块碎布条,把每架钢琴从头到脚擦得光亮如新。我差不多给它们全都洗了个澡。
当贝蒂叫我去吃饭的时候,我刚刚忙完手里的活儿。我在商店里巡视了一番,这些钢琴个个都焕然一新,在光线的照射下颤巍巍的,我觉得仿佛与一支威武的军队不期而遇了。我沿着楼梯往上走,走到一半又转回来,举起手向它们敬个礼:
“伙计们,我可全仰仗你们啦,”我说,“小心别让那个姑娘小瞧我们呀。”
当我大口地喝着滚烫辛辣的丸子汤的时候,脸上尽可能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姑娘们都对这种东西非常痴迷。
“嗨,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她说,“为什么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呢?”
“为什么?因为我决定要干出点儿名堂来,就这么简单!”
她从桌子底下,用腿碰了一下我的膝盖:
“知道吗,我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你泄气,不想让你太扫兴罢了……”
“呵呵!”我忍不住笑了。
身为一个作家,我还从没有获得过什么荣誉呢。不过作为一个钢琴推销员,我要尽可能不让别人看不起我。我敢说,生活不会把你的活力全都摧毁的。
“不过我们还没有沦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接着说,“我们手里的积蓄,再坚持一个月是不成问题的。”
“我知道,但是我这样做不只是为了赚钱,是想验证一种理论。”
“哎哟!看看天空多么蓝呀,我们最好出去逛一圈儿……”
“不行,”我说,“你看,我们已经闲逛了五六天了,我开始对汽车有点儿烦了……今天商店开张啦,我不能撇下收款台一走了之啊。”
“那好,随便你吧。我还没决定呢,也许会出去走走,谁知道呢……”
“好的……你别为我操心了。宝贝,太阳只会为你一个人发光。”
她往我的咖啡里加了点儿糖,然后微笑着搅拌一下,她的眼睛注视着我。有时候,它们会有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深沉;有时候,和她在一起做爱,只需短短的一瞬间,我就能和她同时抵达顶峰。那时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头晕眼花了。
“你没有准备加玫瑰花果酱的小甜点吗?”我问。
她笑着说:
“怎么啦……难道我没有权利看看你吗?”
“当然可以,只是这样会给我带来甜蜜的诱惑。”
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我去把店门打开了。我到街上转了一下,估摸一下外面的气温。天气不错,如果我想要买一架钢琴的话,今天绝对是个好日子。我回到商店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儿坐下,眼睛紧盯着那扇该死的大门,像一只饥饿的蜘蛛似的,一声不吭地、静静地待在那儿。
时间不停地流逝着。我拿起铅笔在一个订货登记簿上随便乱画,最终把铅笔折成了两截儿。我有几次跑出来,走到路边的人行道上,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但是这的确让人觉得很烦。简直太令人绝望了。我的烟灰缸已经填满了,抽再多的烟又有什么用呢?我想,最终还不是注定要为一无所获而烦恼吗?这已经算得上是马戏团小丑的精彩表演了。我憎恶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背上被刺了一刀。一个推销钢琴的人想卖掉一架钢琴,这难道算是一种妄想吗?是不是我太贪心?一个商人想甩掉滞销货,这算是一种罪恶吗?一个卖不掉钢琴的钢琴推销员,如果这还不算是对世界的嘲弄,那又算是什么呢?苦恼和荒谬是这个世界的两只乳房,我戏谑地这样大声喊道。
“你在唠叨什么呢?”
我转身一看,原来是贝蒂,我竟然没有听到她走过来。
“你这就走啦?要出去溜跶一圈儿?”我问。
“噢,只是去散会儿步,外面天气好着呢……嘿,你在跟自己说话吗?”
“没有,是随便乱讲的……你能帮我在店里照看一会儿吗,我想去买烟,顺便透透气……”
“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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