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夜里,代齐并没有过来。她正要出去看看,却听到外头守着的卫兵说话。一个说:“里面这位是公子爷的娘,是夫人了吧?”
那一个“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别瞎说!督军吩咐过,只准叫‘傅小姐’,不许叫‘夫人’。”
婉初听了不知道什么滋味。前尘往事好像也越来越淡了,都快记不得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这孩子能活下来就好,没有后遗症,健健康康,要她怎么样,她都愿意。原来只有“母亲”二字,才真当得上无私。眼里心里只有孩子的好,什么都能原谅,什么都能遗忘。
医生每日来检查,说这么小的孩子得这个病的不算常见,能熬过来也是幸运。听听心肺,又检查了血液,总算是没有并发症。
孩子出了院,虽然是渐渐好了,但身体还是弱。每天喂奶也是一番折腾,婉初纵是有耐性,也觉得这样养孩子未免太娇惯,于是商量道:“还是寻个奶妈吧?”
代齐依旧一副淡淡神情,却又是理直气壮地坚持:“孩子不喜欢旁人的味道。”
他心里却是等着她再说些什么的,他不信,她作为孩子的母亲,还能同旁人一样?
婉初只觉得他把这孩子宠得厉害了,却又没什么立场说什么。她抿了抿唇,垂着眼眸把什么都掩盖下去了。
又过了一周,圆子终于见好了,疹子都脱了痂子,有新肉长出来。大约嗓子不疼了,奶也吃得多些,又听了老人们的建议,给弄了些米糊糊吃。小脸蛋倒也没像当初看见的那么可怜了。
婉初心头渐宽,却也明白自己要走了。在这边耽误了这么些个日子,她知道马瑞派着人盯着,傅仰琛自然知道她有个孩子的事情,回头不知道怎么打这孩子的主意呢。
她有心跟他说说,又不方便明说。趁着一日代齐在逗孩子玩,斟酌着一个合适的语调,说:“孩子你好好看着,别让陌生人碰了。”
代齐扬眉望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闲问一句:“你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婉初心里一悸,忙低着眉睫装作去看圆子,低声道:“没什么,不过是怕孩子出什么意外……看你这样宠他,怕人拿了短。”
婉初从定州过来没多久,那头就过来两个侍从,说是照看格格。婉初对人向来客气,却对那两个侍从官从来都是冷眼相待,且是要求他们住到外头的。
代齐早觉得有异,只不过她不开口说,他也只装作不知道。如今听她话里分明有话,却又不肯坦白。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孩子在我这里,你放心就好。别的我不好说,总还是能护得了他一生平安的。”
婉初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也许是她多事了,他那样待孩子,她还担心什么呢?
心头又想到一件事,脸上浮起一种复杂的神情,咬着嘴唇垂首想了半天。
代齐余光瞥见她这份为难模样,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难道……难道,她想要把孩子带走?想到这里,手蓦然顿住。还没给自己时间细想万一她开口要孩子,他该怎么办,婉初却是怯然地说了一句:“倘若有一天……你有了太太,万一夫人容不下他……”
“我是姨太太养的孩子,里头那份苦我尝过,就不会再让旁人去尝。”他清寂的声音若无其事地打断她的话,清溪泄雪一般沁得她心头一片细雨绵绵。
她何尝不是姨太太养的孩子?只是她没受过嫡庶贵贱的委屈,眼里却没少见过。他这样说,倒叫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是见不得他再娶妻生子,只不过自己是圆子的母亲,总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是想一下都不能的。
可他这一句话,无异于是誓言一样,又重得太过了,是她不能承受的分量。“我没有旁的意思。”
“我知道。你若不放心,就带孩子走。既然要留给我,就该知道我会好好待他。”他向来话不多,这样明明白白说开给她,话音里是一种倔强又笃定的值得信赖。
两人便又都沉默了,仿佛对这孩子达成了什么不需言说的协议。婉初刚才只是没说出口,倘若他的夫人容不下孩子,就把孩子送回给她;倘若那时候她不在了,就把孩子给荣逸泽。
可这话,对他可不就是一种侮辱?她庆幸自己没说这样晕头涨脑的混账话。
婉初定了离开的日子,代齐也不说什么,日常就是去去军部,回来逗逗孩子,只是脸上日渐轻松。
婉初偶一日碰到霍五,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战事已定了。
定军加进了战斗,京州军腹背受敌。原先梁家的几个师长也被人收买了,都守着自己的兵不肯出战。
傅博尧的定军陆军加上了空军,长驱直入,从北线一路压过来。这边桂军也是反扑得厉害,眼见着京州城就要不保了。
内阁又开起会,要求三方停战、和谈。现在定军同京州军在谈判。和谈一开,代齐就将兵撤回到东南防线。他这边并不觊觎地盘,只守不攻,并不去掺和谈判。
傅博尧看着军报,听着身边几个高参嘀咕道:“真是没见过这么与世无争的人了。”傅博尧也没想到代齐这样的一派闲淡洒脱,只要代齐肯,趁这机会割了这半壁的东南也不是妄谈。不过也好,他无意江山,自己现在也算是少了一个对手。
派过去照顾婉初的人回头传了消息过来,傅博尧才惊悉婉初有个孩子的事情。又自然有人将她先前同沈仲凌的种种送到他耳朵里,前前后后竟然也磨出个大概的轮廓来。原来多少听闻过婉初母亲是个肆情纵意的性子,没料到她倒是随了她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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