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德依旧淡淡道:“所谓病人膏盲,针灸不能及,药物不能达,毒入膏盲也是一样。”
卫孤辰徐徐闭上眼,慢慢地说:“既然有人可以用药力令毒性侵入身体每一分,你也可以把药性催入人体最深处?”
“但那是虎狼之药,现在的纳兰玉,根本禁不起这样的药物。”
卫孤辰良久无语,只是脸部的表情,一寸寸麻木,那仿佛根本不曾由血肉构成的面具重又罩在他的脸上。
董嫣然情不自禁后退一步,伸手按在自己的剑上,没有理由地,她觉得今晚整个相府都有可能会被血洗。
幸而性德的声音再次响起:“要救他的方法只有一个,不过,几乎没有什么可能实现。”
这次卫孤辰的回答是干净俐落的一个字:“说。”
“找一个当世少有的高手,用内力慢慢为他驱除毒性。这和普通的内力驱毒不同,毒性甚至已经侵入到他的骨髓里去了,他现在的身体又过于虚弱,太过强横的力量只会毁掉他,要以极慢的速度,使真气如水银泄地一般,进入他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用极缓慢、极柔和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把毒性催逼出来。力度稍强,真气波动稍大,不但他身体承受不住,便是毒力稍一激荡,也能要他的命。”
“要让内力以强大气劲袭出不难,但要在极漫长的时间内,让内力化成千丝万缕的细丝,而且要保持强度毫无差异,当世能做到的不超过五个人。而且,最痛苦的,不止是长时间输出内力,而是必须一直保持无数散乱的真气不产生任何细微变化,全部注意力必须提到最高,容不得半点分神,就似一根弦,要绷上十几天,毫不松懈半分,稍一不慎,便有可能完全绷断。”
“他体内的毒性被慢慢一点点逼出,无处可去,便会自然反流入逼毒者体内,逼毒者武功再好,但因不能稍稍震动纳兰玉的内腑,所以,不但不能抗拒,还要慢慢把毒素吸纳入体,以后再想法化去。缠绵自血脉中移经入骨,万缕千丝,缠绵不去,便如万蚁噬身,千刀攒刺一般,而逼毒者不但必须承受,还不能有任何震动、丝毫反应,以便保持真气如旧。这个过程,漫长得可能需要半个月,而这半个月之间,逼毒者必须不眠不休感受这一切,我也要在一旁,不断注意纳兰玉的变化,适时提醒真气的强弱变动,同时以针灸和药物加以控制,才有望救活他。”
“但即使如此,也只是和服下缠绵解药后的效果一样,纳兰玉所受的伤害不会改变,从此身体变得虚弱,不但不能再练武功,甚至稍为强烈一点的运动都会使他喘息疲劳。骑不得快马,走不得长路,经不起风吹,受不得严寒酷暑,极容易染病吐血,基本上,也就是个半死人了。付出如此代价,救回一个永远的病秧子,是否值得?而且,能否救得回,也只是未知之数。”
卫孤辰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然后一语不发,转身出去了。
董嫣然一怔:“他去哪?”
“去向他的下属交待一些事,应该不会多事地讲出真相,他受不了一堆老头跪在眼前,大喊不可不可。”
董嫣然轻轻道:“他会回来,他会……”
“他会,因为他是个白痴。”性德毫不客气做出结论:“白痴都看得出要纳兰玉的性命用不着如此麻烦,这毒药下给纳兰玉,要对付的却是他。就算他是当世第一高手,经过这一番折腾,又岂止是元气大伤,功力受损。”
董嫣然微微一笑,忽的想起第一次见到卫孤辰,他的孤高绝世,他的无情剑锋,他种种不近情理之处,然后,她的声音柔和起来:“他……是个好人,我可不可以……”
“不行,你的武功虽也是绝顶高明,但内力仍不够雄浑浩荡,经不起这么长时间的损耗,也无法在那么长时间里,完全控制内气的每一丝变化,更何况,你现在的身体,远不如平时颠峰状态,再加上你有……”性德的眼神在董嫣然腹上微微一滞。
董嫣然叹息一声,转头遥望窗外沉沉暗夜:“他真的会这样做,他能想不到其中的危险与后果?”
“你与纳兰玉不过是普通朋友,尚且如此,何况,他们是兄弟。”性德忽的想起容若,不自觉语气淡漠地说了一句:“天下的白痴都是一样的。”
并没有等待太久,在二人几番对答之后,卫孤辰已经再次入房,他甚至没有多看性德一眼,就直接走到纳兰玉身旁,扶他起身,微微抬手……
性德眼光一闪:“你知道后果,对吗?”
卫孤辰抬头,久未得见的狂气与戾气在他眉间风起云涌,狂傲迫人,眼中是厉烈的剑光,脸上是飞扬的斗志:“这不是在给他下毒,而是在给我下战书,而我这一生,从不回避任何战斗。”
那灼热的斗志几乎化为实质,烧得人身上发疼。
性德慢慢点头,很好,你不是要救纳兰玉,你只是好斗而已。多么完美,多么死要面子的理由啊!
董嫣然玉容沉静,慢慢走近过来,微微一笑:“我艺虽微薄,也愿效寒微之力。不论你为纳兰玉驱毒多久,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我还拿得起剑,就不会容任何人乘人之危。”
卫孤辰冷冷抬眸扫她一眼,居然没有半点感激,只淡淡道:“便是秦王乘此机会,派出他网罗多年的高手,我也不会介意。你道我为他驱毒,便只能任人宰割吗?”
董嫣然听了这话也只是一笑,并不着恼,只执剑立在床前,那姿态摆明了便是再受卫孤辰的冷言冷语,也不会放弃护法之责了。
卫孤辰沉默了一会,终于道:“我为你的事,特意又叮咛了众人,你……你放心……”显然,他也颇有一些歉意。
董嫣然不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抚在肚子上。放心?如何放心?只因那些人不会将此事传扬吗?她最隐秘、最不可启齿之事,已被那么多人知晓,被那么多人嘲讽,纵她向来大度,不是世俗女儿,也一样羞愤欲死。如果不是为了怀中的孩子,也许她真的难以忍辱而生,只是现在……
她微笑,展颜,扬眉,眼神中一片光明灿然:“先生无需为我忧心,只要能救回纳兰玉,便已是对我们每一个人,最大的报偿。”
每个人都有他的悲凉苦痛,相比毒病垂死的纳兰玉、明知是陷阱也毫不犹豫踏进来的卫孤辰,她的伤痛,真的重要吗?面对这样的生死一发,危机四伏,需要的不是她的自怜自伤,而是她那把万死不退的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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