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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成为打工人是一种福气(第1页)

那隽给沈琳打电话,想让她跟搞装修的表哥联系一下。但打了好几个,沈琳都没接。那隽给哥哥打,哥哥声音非常低落,说沈琳离家出走两天了,谁的电话也不接,他已经报警了。

那隽和李晓悦赶到哥哥家,侄女那卓越坐在沙发上抽抽噎噎,母亲阴沉着脸正在给侄子那子轩冲奶。那子轩已经会走了,正扶着茶几摇摇晃晃,嘴里一边发着“妈妈妈妈”的声音,一边哭着。不知道是想念妈妈,还是饿哭了。老那靠着沙发,强压着焦躁耐心地安抚着女儿,说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两人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老那把那天冲沈琳吼的话说了一遍。再含糊,也让李晓悦觉得刺耳。她不满:“哥,你这话哪个女人听了都受不了,太过分了。”

卓越突然伸出手,使劲打了一下老那,大声骂:“你是个坏爸爸,坏老公,我妈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她冲下沙发,哭着跑到自己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老那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去报警时,警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这阵子对杀妻案曾有报道,据说丈夫杀了人之后还若无其事去报警。老那气坏了,对着警察赌咒发誓。警察不耐烦,说我们一句话也没说,你心虚什么?正巧这时讨债的又来了,老那暴怒之余,对着手机大吼“信不信我他妈的杀了你”,所有警察都转过头来瞪着他。他狼狈而逃。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子轩抱着奶瓶大口喝奶,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眼泪还挂在小脸上。李晓悦怜爱地把他抱到怀里,抽出纸巾帮他擦掉。那隽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很高兴。女人都是爱孩子的,只要生了娃,不怕李晓悦不收心。

突然窗外传来大喇叭的声音:“那伟,车牌号京Q7P90X的宝马车主那伟,马上下来。”

老那冲到窗口一看,居然是赵鹏举和另一个债主。他们守在他的车旁,举着一个大喇叭。老那吓一跳,缩回脖子,没想到他们居然追到这儿来了。赵鹏举继续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伟,你开着宝马车,却欠我们血汗钱,走到天涯海角你也没有道理。赶紧下楼。”

母亲的脸唰地一下白了。那隽道:“哥,躲不是办法,走,我和你下去。”

哥俩儿下楼前,那隽走进厨房,顺手抄起擀面杖。母亲要把它抢下来,那隽道:“你放心,我只防身,绝不先动手。”

母亲仍不干,那隽不耐烦:“你要眼睁睁看着我哥被打吗?”

李晓悦十分赞赏男友的气概,操起一只海天老抽酱油瓶,跃跃欲试:“我和你们去。”

那隽喝道:“你别捣乱,关好门,看好孩子。”

兄弟下楼,赵鹏举看到那隽举着擀面杖,吓了一跳,但绝不松口,声称要和老那一起上楼回家,“结识一下”他的家人。

“我就是他的家人,说吧,结识我想干什么?”那隽掂着擀面杖。赵鹏举并不害怕,强硬地要求老那还钱。老那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一口咬死他只是出了个身份证帮别人注册公司,绝不可能当替死鬼。赵鹏举举起喇叭接着喊,那隽挥起擀面杖,砰地一下把喇叭打掉。赵鹏举扑过去打那隽,那隽一直在健身,加上身材高大,轻易就把赵鹏举牢牢制住,摁倒在车盖上。另一个债主捡起擀面杖,高高举起,正要砸向宝马,老那一抬头,看到自家窗帘旁边,老母亲正在惊惶地看着他。他万念俱灰,大喊一声:“别打了,我给钱。”

老那开上车,跟着他们去银行,把钱一次性转给他们,并要他们写了收据。两人满意而去。老那想,妻子肯定也收到银行的扣款短信了,这下子更不知道她哪天会回来了。

回到家,那隽给沈琳发语音:“嫂子,你家的确出大事了。你不接电话不是个办法。你在哪里告诉我,我去找你,把真相告诉你。两个孩子哭得快生病了。”

那天丈夫冲自己吼过之后,沈琳心里一直过不去,越想越灰心,于是收拾了个小包,无声无息地走了。反正婆婆在家,儿子不会有事。

沈琳在街头茫然游荡着,想了又想,她在北京一个能随时叨扰的朋友也没有。上班的人此刻正在职场奋战,不上班的人正在忙着家里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没有一个人愿意被贸然打断。从前的朋友或要好的同事即使要去家里,不也要提前几天打招呼吗?弟弟?他自己的事都没搞清楚呢,还顾得上她?

沈琳在商场里的星巴克买了杯咖啡。此时下午三点,若是从前,就可以在朋友圈秀一秀全职主妇悠闲地逛街购物喝咖啡的生活。一杯咖啡喝光,她仍不知道去何处。周围的人,有的正在对着笔记本电脑写着东西;有的在谈业务,不时蹦出几个英文单词;还有一桌一看就是闺蜜聚会,是三个打扮得很优雅的中年女性,谈笑着,气氛很轻松。沈琳想,回归家庭五年,她没有事业;因为忙于家庭生活,过往的闺密也渐行渐远;如今连唯一可以自豪的婚姻,也要不保了。未来她将何去何从?太可怕了,就在两天前,她还是个衣食无忧的主妇,如今却沦落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看着从前发的充满炫耀之意的朋友圈,她觉得刺眼,一条一条亲手删掉。

在眼泪流下来之前,沈琳匆匆离开星巴克,找了家快捷酒店,在床上呆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深夜。靠在墙上的背又冷又僵又酸痛,但躺下睡不着,起来屋里又无处坐,出门不知道去何方。各种念头在脑海里打架,打得她筋疲力尽,又想起自己一天没吃饭了。看看手机,已经十一点了,出门找了家711,买了点面包,还有几罐啤酒,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这回终于可以睡着了。

扑倒在床上时沈琳想起两个孩子,不知他们会不会找她?女儿每晚睡觉前都要和她亲吻道晚安,儿子一惯是她哄着入睡的,这一天下来不知道怎么样了。她不是贤妻,连“良母”也不是了······

第二天,看着手机里无数老那打来的电话和微信里卑微的道歉,沈琳有一瞬间的动摇,却又想起那天他说的那些可怕的话。他对自己一向温和包容,言听计从,所以那突然露出的青面獠牙才更狰狞。恋爱加结婚14年,难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丈夫?

等到手机收到两条共计一百万的扣款短信后,沈琳再受沉重一棒。拿着手机,她哑然失笑,笑自己那一瞬间的动摇。收到那隽的微信之后,她想,也好,把事情的真相了解清楚,无论丈夫是吸毒赌博欠了高利贷,还是出轨被仙人跳花钱消灾,总要去面对。

沈琳把酒店地址和房间号告诉了那隽。半小时之后,那隽和李晓悦走进来,后面跟着老那。他坐到沈琳身边,她往旁边让了让,不想挨着他。但他抓住她的手,她一抬头,见他眼睛里含着泪,虽然心中仍有怒气,却也不自觉地鼻头一酸。老那把事情的经过一说,沈琳大感意外。虽然被老板骗了,这件事也够傻够让人恼火,但和那些事情比起来,还是让人放心多了。也因此,虽然损失了一百万,沈琳心头竟然一阵轻松。

那隽道:“嫂子,花钱消灾。我哥这一百万把事儿平了,保住工作,在我看来是值得的。”

老那把沈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请她狠狠地抽自己几耳光。他不该说那样的混账话,是因为走投无路了才口不择言的。沈琳想起那些话,心里又难过起来。夫妻俩抱头痛哭,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李晓悦不禁也被感染得眼泪汪汪,人到中年,真是太不容易了。那隽示意她该离开,让他们两人待着,好好消融这几天的隔阂。两人走出房,悄悄把门带上。

走在街头,李晓悦的心情仍不平静。那隽道:“我哥做事一向欠考虑。别的不说,他家存款只有两百万,还有房贷,居然敢花五十万买宝马。汽车是消耗品,又不是固定资产,买个代步的就行了,花那么多钱不明智。即使要买,也不该超过存款的百分之十。我收入是我哥的好几倍,但我的车才是个十五万的速腾。他这个人就是虚荣,从小就这样。”

李晓悦想起老那的确有这个特点,比如大家同事聚餐,一起哄说“那总买单”,他也就爽快地付账了。可这也许就是他安身立命之本吧?有的人精打细算从而生活富足,有的人仗义豪爽,从而结下好人缘,得到许多机会,同样富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

那隽还在批评哥嫂,说两人只一份收入,居然敢生二胎。这次好险哥哥把工作保住了,万一保不住怎么办?一家老少就得大口大口喝西北风。做人岂能顾头不顾腚?

李晓悦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又在贩卖焦虑了。那隽,你这样天天忧心忡忡,像个强迫症一样恨不得把一辈子的事情全部列在表格里,然后严格按照它来执行,到底有什么意思呢?照你这么说,多少钱的家庭有资格生二胎呢?”

那隽自负道:“至少像我这样,年入百万以上,有二百平房子,能给孩子提供优质学位,能保证两个孩子成年后一人一套房。”

李晓悦冷笑一声:“但是在全球富豪排行榜上的富翁眼里,你可能连繁殖的资格都没有。你居然不能给孩子在纽约市中心买个豪宅,在欧洲买个度假城堡,死后给留个亿万信托基金,怎么有脸生孩子?资格评定权到底掌握在谁手里?”

那隽想起他刚刚下的决心,要把李晓悦哄进婚姻里生娃,于是克制住批评欲,笑着搂住李晓悦:“算了,不说他们了,我们去吃火锅。”

老那夫妻回到家,儿女一人搂住沈琳的一条腿,哭哭啼啼。婆婆含泪道:“以后可不敢离家出走了,俩孩子哭坏了。”沈琳蹲下身,搂着两个孩子。这是她的资产,也是负债,无论如何这辈子甩不开了。

这件事有惊无险,沈琳心境却起了很大的变化。从前找工作,无论怎么个未遂法,她回到家,都会觉得庆幸,有种“幸好我还有退路”的幸福感。而这次经过一天一夜的流浪,她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东西一样在审视这个家:两个孩子姓那,丈夫是唯一的经济来源,原来这个王国的最高统帅是他。不错,房是多年前他们一起买的,但丈夫的收入水涨船高,而自己的收入却没怎么增加,而且后来还零收入。别看丈夫的钱月月上交,存款自己在管,其实不过是当家丫鬟拿钥匙罢了。丈夫一个不高兴,就可以说出“你吃我的喝我的”这样可怕的话。所谓的退路,退一步就是万丈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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