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陈樨在睡梦中被电话惊醒。她特别抗拒半夜来电,黑暗中的铃声总给人以不祥的预感、她爸出事那次也是凌晨来的消息。
“樨樨,你能不能来一趟利璟酒店,有点急事需要你帮忙!”段妍飞压低了的声音里掩不住焦急。
陈樨半醒半梦间也能猜到段妍飞能找上她的事必然与孙见川有关,用浓重的鼻音回道:“他是要死了还是要生孩子……关我屁事啊?”
段妍飞语焉不详,只求陈樨快来,逼急了才透露孙见川出了大事,他想不开,动了想死的念头。她劝不住又不敢声张,陈樨要是不管,说不定他头脑一热人真的没了。
陈樨头痛欲裂。她最近工作排得极满,连轴转了几天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枕头还没焐热,又赶上他闹这出幺蛾子。孙见川长居上海,陈樨平时在北京,可段妍飞说的那个酒店离她在京的住所不到半小时车程。他倒是会挑地方,要死也不死远一点!
他们平时很少联系。陈樨对孙见川谈不上怨恨,但也没办法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孙见川心里有数,不敢在她面前造作,只是隔三差五往她手机上发些傻兮兮的笑话,以期她看后心情变好。她拉黑了他,他又换号码发。陈樨的新剧刚放出预告片,孙见川就在自媒体上兴奋地说自己好喜欢这个题材,要在电影院包场请所有朋友去看。经粉丝提醒他意识到那原来个电视剧,于是又加入追剧的行列,热火朝天地与大家讨论剧情。
路上陈樨把事情的经过了解了大概。这一年多来,孙见川过得也很不好。人前他照样演出,粉丝爱他依旧,似乎并没有被负面新闻压垮。可他已经很久没有写出像样的歌来,夜里常常需要靠酒精和药物来入眠。乐队在他家出事没多久解散了,他成立了新的工作室,又认识了一帮新朋友,都是些有钱的公子哥,大家一起喝酒、玩车,和年轻火辣的姑娘鬼混。
这些朋友听说了他家闹出的大新闻,有仗义的主动给他介绍了“有路子”的人物,据说可以想办法让他爸少判几年。孙见川大喜过望,特意赴京拜会。歌也唱了,酒也喝了,他爸的事还没影,他先把自己搭了进去。多亏段妍飞脑子清楚,越想越不对劲。等她想法子找到人时,孙见川不省人事地倒在别人的床上,浑身衣服被扒了个精光。
陈樨赶到酒店,孙见川正背对着她坐在套房的阳台栏杆上看天空。段妍飞急得快要哭了,只要她稍稍上前一步,他就往外挪一点。要知道他身下可是毫无遮挡的五十八楼高空!她赌不起。
一听到陈樨的声音,心如死灰般孙见川激动了起来,回头朝段妍飞吼:“谁让你告诉她的……谁让她来的!”
来都来了!陈樨说:“我三十个小时没睡了,不跟你废话。你先下来!”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孙见川的声音带了哭腔,“我他妈活得太失败了,早死早超生!我跳下去你别恨我了行吗?”
“我没恨你。”
“你真当我傻吗?卫嘉的事,你爸的事……你嘴上不说,心里早盼着我死了!”
“那你怎么还不跳?要不要我到楼下等你?”陈樨累积着的郁气一瞬间爆发,“睁大眼睛往你脚下看看,下面还有人呢!那么多人过得比你惨,没你那张脸,没钱,没人护着。别人都想好好活,你凭什么唧唧歪歪?占尽便宜的时候觉得是应该的,轮到你吃了亏就要死要活。你跳下去当心砸了无辜的人。”
孙见川握紧了身下的栏杆痛哭:“我怕我妈受不了。别让她知道我的事。你代我告诉她,别担心,我的音乐版权费够她往后生活了。剩下的那一半我留给你……”
陈樨脱下来不及换的居家拖鞋朝他扔去:“滚下来!”
鞋子正中孙见川后背,他没觉得疼,倒是被陈樨那声怒斥吓懵了。烙在骨子里的惯性让他在这一刻盲目听从了她的指挥,他想:再不下去陈樨会更生气!
孙见川双脚落回地面,看向他从小到大的主心骨,惶惶然问:“陈樨,我都成这样了,还能好好活吗?”
“能!”陈樨把他拽离了阳台。
段妍飞心中紧绷的那根弦这才得以松开,腿脚发软地上前给孙见川披了件浴袍。他好似醒过神来,死死抱住陈樨,一腔悲愤和委屈化作泪水:“他们怎么敢那么对我!我要报警!我什么都不管,只要能告死他们!”
“川子,你先去床上躺一会儿。休息好了什么都好说。”段妍飞劝道。
“去吧。”陈樨拍拍孙见川的肩膀,把他推开了。
她依然不肯抱一抱他,孙见川怔怔地问:“我是不是很恶心?”
“别那么说……”
“我没问你!”
孙见川嘶声朝段妍飞吼,他回避她紧抿着的失了血色的唇,却撞上陈樨不赞同的眼神。
“对不起,妍姐。”
孙见川乖乖吃了段妍飞拿给他的安神药去睡了。他知道段妍飞不会生他的气,陈樨也答应等他醒了再离开。段妍飞关上卧室的门,确定里面没了动静,这才心有余悸地说:“刚才吓死我了。你就不怕他跳下去?”
“怕什么?大不了我赔他这条命。”
陈樨说得轻率。然而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在某些时刻,高楼边缘对她也有过无声的诱惑。骂孙见川的话也是她想对自己说的。他们这样的人,前二十几年占尽好处,凭什么不能受点罪?都是一样的人,谁也不比谁高贵。她没有豁免痛苦的权力,也有资格好好地活。这算个屁!
段妍飞给陈樨倒了杯咖啡,自我解嘲:“还好你来了,你一句话顶我一百句。”
“他不识好歹,你没必要那么纵着他。”
“我现在是他的执行经纪人,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陈樨笑笑。段妍飞又说:“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和川子的情分。”
陈樨看见茶几上的安全火柴,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后悔出门前没有带包烟。她头疼得像额角嵌了颗钉子,没心思说无用的话。“你不让他报警的原因是什么?”
“他有照片在那些人手里。一旦公开,川子他受不了的!”段妍飞艰难地说,“另外,他身上没留下证据,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都怪我,他跟那些人玩儿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该拦着他!我以为这样能让他心情好转……”
陈樨想起宋女士对她的告诫。他们这一行看似风光,可在某些人眼里也不过是可供消遣的玩意儿罢了。她算得上个关系户,又时时留着心眼,仍免不了被恶心一两回。孙见川这样皮肉光鲜的大棒槌,送上门去让人拆骨吃肉也不稀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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