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包里躺着这学期第三次统一考试的数学考卷。很漂亮的分数。于她而言,是之前从来不敢想象的,很漂亮的分数。
被喊去办公室时也不用再面对“错题分析”的难堪,而是带着真切笑意的赞扬:“这几次进步都很大,要继续保持。”数学老师其实是个挺温柔的人。
语文老师也在一边帮腔:“你语文可以稍微放一放没关系,都高三了,查漏补缺还是很重要的。”
被重视的。被鼓励的。被信任的。
很久之前就发现了,一旦自己定下了非达到不可的目标,就一定会拼命达成。只要目标是真正屹立不倒的标杆,在风雨里,自己遥遥一望,就能勇气灌肠,忍下所有的不甘委屈。
屹立不倒的标杆。
那时候,陆一航把喝完的易拉罐投入近旁的垃圾桶里——不像班里的学生,非要耍帅一般地投空心球,却往往不中,残留的可乐汁溅得到处都是,让人更加反感罢了——然后挠了挠头,“真是抱歉,等下还有个约会。”
他说“约会”。不会有什么歧义的词。
她突然有一种被看穿企图的羞耻感,手指指尖都开始微微发烫,慌忙辩解:“就是挺想考陆老师读的大学,想让陆老师……”她觉得眼泪都要因为羞愧而落下来了,侧过身顺了顺呼吸,“……抱歉,我……”
“道什么歉呢,”陆一航笑声清脆,“我很乐意带你去看看,只是今天确实没有时间,改天?”
这是个很好的台阶,千万别哭,勇敢点。这么告诫了自己几次,她才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嗯,那就等陆老师你方便的时候吧。”
随后她上了回家的公车,车门哐嘡一下合上,陆一航隔着车窗朝她挥了挥手,好像一把挥掉了所有正在缓慢生长的暗线。
没有机会了。她看着车窗外风景一帧一帧略过,眼睛如同被利刃刺穿一般难受。
那是……哪一天的事情了呢?明明其实没有过多久,气温还没有降到惨绝人寰的程度,陆一航也总是频繁地出现在梦里,却始终觉得,上一次相处是太久远而失真了的前尘往事。
生活被单调的做题考试填满,但意外觉得轻松,因为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去招惹不堪重负的思念。
再一次见到陆一航,是在平安夜的晚上。
那个时候,她的成绩因为数学分数的稳定提升,已经进入到了可以登入每月光荣榜的程度,陆一航所在的大学自主招生考试,也在有条不紊的准备当中。
那天她用生病的借口逃掉了晚自习,一个人去中心广场看烟花。这个城市的平安夜圣诞节,一贯是没有雪的,但是气温很低。她小半边脸藏在一条火红的围巾里,手上戴着一对毛绒绒的手套,看着挺傻,但是足够暖和。
陆一航和一个女生,是突然闯入她的视线的——仿佛电影里的镜头,一个切换,就能让人在茫茫人海中看到那个人。明明他只是千万分之一,明明他和旁人一样普通。凭什么可以突然得这样理直气壮。
陆一航和那个女生面对面站着,仿佛正在争吵,肢体动作幅度有些大。她不敢靠近,怕被陆一航看到,即使清楚这个时候陆一航眼里必然容不下别的人。
随后,那个女生仿佛气极,撒手要走。陆一航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带入怀中。女生起初是在挣扎,但立即就安静下来。长久契合的拥抱,中心广场霓虹耀眼,烟火还没有开始放,但是音乐喷泉已经做足了气氛。
有些俗套的剧情,但足够真实,足够让四旁驻足观看的人掩口而笑或者鼓掌欢呼。这个夜晚,注定用来点缀爱情。
她仿佛眼观一部应景电影的最后一幕,带着对狗血剧情的微微嘲讽,和不可遏制的动容。随后她拉紧书包的带子,一步一步走到广场的外缘。等烟花开始的时候,她转身已经看不到他们了,被层层叠叠的人群遮挡,再多的镜头切换,都不可能让她再次找到他。
她走出去很远,才感觉到心口传过来的隐隐的钝痛,广场上欢呼声和烟花的爆鸣声依旧清晰。
她将围巾拉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空气中一大团白的雾气,随后慢慢消散。
没有机会了。
[荒野]
自主招生结果很好,加分二十。
她却更加努力,一次一次突破原已很高的总分。每月的月考总结大会,少不了她上台演讲。她不记得自己讲过什么不负责任的进步经验,她从来不想成为励志范本。
只不过是……和自己过不去罢了。真实的原因,是官方严厉打压的和早恋有关的一切。
不是没有再发过短信,她抗拒不了那种诱惑。
字斟句酌,放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显得突兀的客气,和不容不回应的内容。手机贴着口袋放置,只要一个动静就能被感知。在没有欠费停机,没有手机故障的情况下,她等了三天,自认为必回不可的短信,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承装着自满自信的袋子被扎了一个洞,里面的气飞快漏空。
那是荒野,不管你如何声嘶力竭地呐喊,都不会有一个声音紧随其后,给你想要的回声。你只听到你的声音,被泪水逐渐泡得沙哑,随字句顺出的都是灼热的痛。你更加感知,不会有回声。你只是孑然一人,连幻影都不存在。
那种沮丧空前巨大,不同于捂着耳朵想要逃避永无止息的争吵却终究无用,不同于眼观平和甜美的表象分崩离析,不同于某个骤然醒来的深夜里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冷漠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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