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到屋里又陪了父亲一会,看看天色乘着天还没黑,骑马来到了州桥附近的白糖铺子里。
刘小乙正在铺子里帮忙,看见徐平,急忙过来牵马。
进到铺子,张天瑞看见徐平,急忙迎上来问:“小官人今天怎么有空?”
徐平沉着脸道:“我阿爹躺在床上几天了,我怎么能不来?”
张天瑞看见徐平脸色不对,不敢多说,从外面叫了当值的主管郑天林来到后面房里,对徐平道:“想必小官人是来问那些陈茶的事情,这是郑主管一手去办的,有什么话可以问他。”
郑天林上来见过了礼,徐平也没让他坐,只让他把经过说清楚。
其实郑天林也是无耐,不过事情落在头上,也没有办法,只好把那两天去收钱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因为白糖是宫里用的,原则上是要由内藏库付账。内藏库由太祖时期的封桩库而来,开始以每年的财政盈余和平定江南川蜀的缴获为主,目的也是为了生战争时充作军费不必向民间征敛,及作为后来收复幽燕时的经费。
但作为皇帝的私人金库,后来慢慢变味,开始有了一些固定的征收科目,并慢慢脱离三司部门的掌控。直到前几年丁谓任三司使时,觉得如此一大笔财赋完全游离于中央财政之外,管理很不方便,才想办法再收内藏库的权。丁谓虽然是权**相,其能力却是不容置疑的,逼迫前朝真宗皇帝同意三司使和三司副使有对内藏库储存情况的知情权。要知太祖太宗两朝崇尚节俭,内藏库储存了大量财富,被好大喜功的真宗皇帝挥霍一空,不得不从朝廷的正常赋税里抽成填充,他是很不想被外臣知道自己小金库的详情的。
此时的内藏库除了一些历代的常例收入,比如开采出来的金银,是山泽收入,历朝历代都算皇帝的私藏。比如各地的土贡,也入皇帝的私藏。比如市舶收入,皇帝私藏要抽走大头。还有一项大收入是每年新铸钱币的分成,勉强可以算山泽收入,内藏也要抽走很大一部分。此时这些常例收入已不能满足皇帝的胃口,还会把一些州军的税赋、大多丝织业达地方的绸绢收入纳入内藏。粗略算来,此时的内藏收入大约占三司财政收入的六分之一。由皇帝完全掌握这么一大笔财富,使他可以对三司形成居高临下之势,进行强有力的制衡。
内藏库的支出大约有以下几项,皇室人员的消费、文武群臣赏赐、很大一部分军费、恤灾,还有日常的助三司经费。实事求是地讲,皇室消费不占大头,大部分花销还是赏赐、军费和助三司。
白糖铺子这次吃亏的根源,就在最后一项上。
内藏库抽走如此巨额的财富,导致三司的收支常年不能平衡,向内藏库借贷几乎成了每年惯例。这种借贷往往都是有借无还,过几年皇帝就要蠲免。皇帝也不胜其烦,到了前朝真宗皇帝天禧三年,决定内藏库每年拨六十万贯钱给三司,不许再借。然而现实情况由不得皇帝任性,每年六十万贯的钱照常拨出去,三司仍然还是会向内藏库借贷,一有天灾人祸,这个数额就会大得吓人。
郑天林那天随着宫里的内侍去内藏库领钱,却都说没钱给他,只是批条子给他折成其它东西。两天下来跑了不下十个衙门,最后全部折成了茶,让他到三司属下的库里去领,说是冲抵三司的借款。
三司借钱哪有还的?跑了几个地方,就领了一堆陈年旧茶回来,连带里面还有几窝老鼠,一起进了白糖铺子。
徐平此时也已大致了解此时的制度,这时的三司就是个怪物,财政、审计、甚至官员的考核无所不包,比他前世的改委权力还要大上很多。三司使被称为计相,与中书、枢密院并称三相,可想而知其权势之盛。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出了这种烂事,说实话,想抗议你都不知道要去找谁,正常渠道根本走不通。
听郑天林讲完,徐平问张天瑞:“都管,李太尉怎么说?”
张天瑞期期艾艾,不大想说,见徐平脸色越来越黑,才勉强道:“我说了小官人不要生气,太尉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徐平冷冷地道:“谁没有苦衷?这样大的数目,对我们这种人家几乎就是倾家荡产!我阿爹气得病到在床,出了意外我找谁去?!”
张天瑞叹了口气:“太尉的意思,暂时咽下这口气,茶和三司开的凭条都留着,等过了风头再去把钱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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