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人走的动机赤裸裸,梁世京喉结上下滚动,盯着金橘片刻,最后说好:“那你多休息。”他踏着步子走出去,却在走廊的长椅坐下,静默无声,像座比例标准的石膏像。走廊长长,灯光明亮,有人来来往往,挨个查完房的护士又走回来,和别人一起,夹杂着同事间工作上的抱怨。其中一人讲:“前面那家房的患者气死我,吵吵闹闹,还害我被投诉……”剩下一个讲:“还是单人病房的好一点……”“是啊,三号房的那个患者家属好帅哦,床上的应该是他未婚妻吧?好温柔哦……”“啊我也听见了,说什么婚礼场地都订好了,真的好甜……”她们说着话,从梁世京面前路过,又走远,梁世京感觉自己浑身血液倒流,他回头,刚才自己走出来的病房门上,赫然写着三。那股濒死感突来,排山倒海,前扑后继,像火山喷发,又像海水倒灌,源源不断,滔滔不竭。身边似乎聚集了很多人,但梁世京看不清了,连那些人的声音都遥远。病房外忽地变得吵闹,金橘捧着杯子小口抿着水,问贺骁:“小爱呢?”贺骁把苹果小块小块切到盘子里,说:“你朋友说她公司临时有事,我就让她先回去了。”金橘嗯了下,便没再讲话,听着外面的声音,偏过脸问贺骁:“外面怎么了?你要不要去看看?”贺骁没那个心思,下午看见新闻的时候,他吓得半死,生怕金橘出事,现在人在眼前,还带着伤,自己哪有心思管别人。“没事,”他把手里的盘子递给金橘。“医院里面,无外乎生老病死,都是常事,没有什么好看的。”金橘捏着叉子,小口咬着,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点点头,说也是。作者有话说:手机上显示时间不早,金橘盘子里的苹果还剩下一大半,她递回去,问贺骁:“你还不回去吗?你家里人管你那样紧。”贺骁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掀唇反驳:“还好,哪里紧了?”金橘笑:“都瞒着你把婚礼场地选好了,这还不紧嘛?”贺骁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我被逼婚,你这么高兴?”金橘被质问,抿嘴不接话了,转移话题,赶他走:“你快回去吧,小爱发消息说她等会儿就来陪我了。”她说得丝毫不留恋,贺骁盯着她,许久,移开眼,说:“那我明天再来看你。”金橘却拒绝:“不用,我观察两天就出院了,你就别跑来跑去,太麻烦了,我这伤也不是什么大事。”贺骁瞧她两眼,没说话,走了,然后第二天,果然根本不听金橘昨日那话,还是说到做到又来了医院。金橘叹他的气:“不是说不用来了?”贺骁不理她。金橘看他娴熟地坐到椅子上,拿起盘子里的水果,开始削皮,今天换成了黄桃,那桃黄澄澄的,颜色很漂亮。“「黑雀」的案子,这次正好遇上国内扫黑,我听我哥的意思,上面很重视。”他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头也不抬一下,仿佛眼睛里只有手上的那个黄桃。“而且——”他停顿。“听说幕后主使和梁世京有什么恩怨,这次砸「黑雀」也是冲着他来的,你是运气不好,正好被牵连上。”金橘听着,轻声应他,说哦,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贺骁转着手里的桃,连绵不断的桃皮终于因承受不堪断掉,他才抬起头,目光沉沉看着床上的人,突然讲:“他在你身边,总是带给你伤害。”金橘和他对视,半晌,瞥过脸沉默。贺骁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回答,知趣地没再恋恋不舍,继续低头削着黄桃。“你为什么不惊讶「黑雀」和梁世京的关系?”他这样问,金橘看着病房的门口,许久,才说:“我知道。”接着病房里就没有了别的声音,贺骁手里的黄桃已经被全部削了皮,又被他一点点切成块,放进蓝色的塑料盘子里。最后只剩桃核,他的手一抛,那颗硬硬的,代表着桃子的心的残骸,就被扔进了垃圾桶里,发出“咚的一声,明明沉闷,听着却清脆。两个人静坐无言,良久,贺骁站起身,金橘转过脸看他:“你要走了?”她这句话可能是因为惊讶,问得语速快,听着倒像是在雀跃。贺骁垂着眼看她,片刻弯弯嘴角:“我要走,你好像很开心?”金橘被问得一愣,下意识说不是,贺骁好平静,又说:
“我再来,说不定就是带着结婚请柬来了。”他语意不明,金橘眼珠转动,复又望过去,她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只能笑笑,说:“那正好,可以祝你新婚快乐了。”贺骁注视着她,片刻,同她笑,说:“你还真是,和那桃核一样。”一样怎样,却没有讲,金橘大致明白。男人就真的这样走了,来得不经意,走得也不经意,全程就坐下削了一个桃,宛如只为了来削一个桃。桌上他切好的黄桃还在盘子里,泛着浓浓的甜味儿,香味扑鼻,勾人食欲。金橘却没那个心思,她把目送他的目光,又转向窗外,六月下了,树都枝繁叶茂的,绿得反光,刺得人眼睛疼。晚上的时候,金橘睡不着,趴到窗口看月亮,最近天越来越热,月亮也越来越亮,医院楼下洒下的全是皎洁的月光。那里停着三三两两的车子,却每一天都在同一个位置,停着同一辆黑色的车,金橘每次往下看,都能看见。坐了一会儿,她又回去,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周爱在旁边的小床上,睡得正香。月亮高挂在天穹,投下的月光照得许多地方明晃晃。梁世京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金橘趴在窗口,视线好像看着自己,但没过多久,又移走,最后整个人消失在窗口。他知道金橘根本没有看见过自己,可还是在她每次遥遥望过来的时候,和她假装对视上。他开着车窗,精疲力尽,薄荷烟一根根地点,一晚又一晚,同样的位置,直到天明,又直到她出院。出院那天,艳阳高照,大太阳悬在头顶,时间过得快,六月的尾巴了,说是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却还是拖了不少时间。金橘在家里收拾完,挑了时间去找虞立新,「黑雀」已经重新翻新,甚至还改了格局,比之前布局更好看。虞立新听完不说话,指尖的烟灰截截跌落,最后一根烟快燃尽了,才问:“能给我一个理由吗jji?”金橘坐他对面,手掌交握,说:“虞老板,和「黑雀」无关,只是我个人恩怨。”虞立新眉梢微挑,再掸掸烟灰,懂了。他扯扯嘴角:“真的不在考虑一下吗?儿女私情远没有自己的事业前途重要的。”金橘垂下眼脸,说嗯,想好了。留不住,铁了心,虞立新无法,只好点头,没解约合同,说:“我先留着,你要是还回来,正好可以用上,你要是另寻高就了,再告诉我,我们再解约,你看成不成?”这话给了金橘后路,金橘蹙眉,说不用,虞老板,这样太多此一举了,虞立新却摆摆手,不再听她说。事情到这一步,已是最好的结果,金橘最终妥协,和他告别,走出「黑雀」。她前脚走,虞立新后脚就去了医院,他觉得这件事他需要亲自去告诉梁世京,才显得自己确实重视,也确实用了心,毫无让人诟病之处。简洁的单人病房里,梁世京眉眼疲倦,听完,出乎意料没有大发雷霆,像是早已预料般,敛目低眉好长时间。虞立新试探:“那现在怎么办?”病床上的男人把手上的合同合上,凝视着窗外的某一点,好久,终于声音轻淡道:“我退出「黑雀」。”虞立新脑门一跳:“这怎么行?”梁世京似是倦怠,不欲争辩,只说:“我的股份到时候你拿一半,剩下的,你想办法转给她。”“等她消气,你就去告诉她,我已经和「黑雀」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很容易心软的,你多磨两句,没有我,她会答应回去的。”“那如果,她还是不愿意呢?”梁世京停顿:“那就算了。”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交代得清楚,虞立新有利可图,说好,带着合同离开了医院。万青山看着他走,估摸着虞立新应该走远了,才说:“刘西杰侵占财务的资料已经递上去了,恩南最近,可能会被介入调查。”梁世京视线还是看着窗外。因为集团改革,诸多不满,以刘西杰为代表的,以前跟着梁路安的那批老人,明着暗着和梁世京闹过很多次,梁世京都没放在眼里。但是他们这次竟然打起「黑雀」的注意,甚至连累金橘受了伤,他便再无法有一丝心软。“梁总,我不太明白,”万青山欲言又止。“这样做,可以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明明稍微惩戒一下就行,为什么要如此大动干戈?”梁世京说没关系。“反正恩南最后是要交给林周津的,也算是提前替他清扫一波威胁而已。”“而且我接手的时候已经清洗过一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他转过脸,看着万青山。“我不在,你多留意。”这话听着让人极度不舒服,万青山皱眉应允,刚要走,又被梁世京叫住,男人这次没回过头,只说:“这两天,约律师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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