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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1页)

总获得正面评价,但我总觉得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地方。由此,反过来觉得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坐上了那么多位子的傅斯年,他的行事可能也不见得总是坦荡荡的。尽管如此,书中所录的一段傅斯年谈话,却是真的让我佩服不已:“平情而论,果然共产党能解决中国问题,我们为阶级的缘故,丧其性命,有何不可。我们虽不曾榨取劳苦大众而只是尽心尽力忠其所职者,一旦火炎昆冈,玉石俱焚,自然当与坏东西们同归于尽。”这段话,真的让我感受到所谓的高洁情操与远大的视野,并为台大最终能迎来这样一位校长感到骄傲。

或许是源于这样的情绪,有些地方我想替傅斯年辩驳一下。如第十三章“日暮苍山远”一节中提到,“自此之后,一代代大小学阀在大陆与台湾各高校、科研机构相继而生,……与傅斯年创设的这种人事制度与政治格局是大有关系的。”这段话,我觉得岳南引申过头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门派。文人相轻自古有之,起一家之言,创业立派也是许多学者的梦想。将产生学阀的帽子扣在傅斯年头上,有点不太适合罢?

此外,岳南在书写傅斯年到台湾之后的事迹时,相较于对陈寅恪同时期的描写,笔墨简略不少,这可能是由于数据取得不易之故。平心而论,岳南已然提及许多傅斯年的重要事迹,如请聘教授、在四六事件中保护学生等。然而,在讲述到台籍学生与教授的聘请事宜时,提及相关人士郭国基的口吻,其间所显现的不屑,则让我觉得他对国民党领台初年,台湾本地人与国民党外来官僚之间的冲突缺乏深刻的了解。对郭傅论争的描述,相较于对陈寅恪遭批斗致死的过程,显然粗糙许多。

郭国基何许人也?他生于1900 年,屏东东港人。家族笃信基督教,后因经商致富。郭国基遂得以赴日就读明治大学政治系。生长在日治时期的殖民地,受的是新式教育,郭国基与同时期许多青年一般,对日本的统治深感不满。他前后参加了新民会、台湾文化协会、台湾议会期成同盟会等组织。“郭大炮”的称号,即是此时期,林献堂讶于郭国基的热血敢言而替他取的绰号。1925 年,郭国基于日本加入国民党东京支部,在此前他曾经前往中国晋见当时总统黎元洪,希望台湾能回归中国。回台湾后,因东港事件而遭日警下狱,虽全身而退,但因审判时程,也已羁押三年。战后,于台湾举办地方自治选举时,以反日英雄形象高票当选省参议员。后因提倡要进一步落实地方自治,而成为国民政府藉二二八事件*的台籍菁英中的一人。这样的人,会不清楚是非黑白地“炮轰”傅斯年吗?

所谓“炮轰傅斯年”一事,实际上并不能仅以“哗众取宠的政客”对上“鞠躬尽瘁的学人”这样简单而平面的框架观之。国府迁台之后,百废待举,台湾的基础教育虽依旧完善,但高等教育却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此点由傅斯年迁台后为台大所做的诸多努力中亦可窥见。全台除了三专科外,只有四所大学。而包括郭国基在内的台籍议员(多数受过高等教育)对升学管道的阻塞感到忧心不已,认为长此以往,国家竞争力将下降,极力要求政府增设公立大学,或者开放私立大学的设置,但两者均被拒绝,大学入学名额与毕业生之间,依旧是僧多粥少的态势。而这样的情况,又因国民党政府的特权式加分制度(包括边疆生、侨生、退伍军人、外交子女等),使得台湾本地青年的就学空间加倍的受到挤压。“郭大炮”与“傅大炮”论争的背后,是“本地生受教权”与“品质管控”之争,也是新统治者与旧有地方势力之间权益冲突的展现。拥有伟大学人风骨与品格的傅斯年值得尊敬,爱乡爱土、为本地学子请命的郭国基亦然。

除此之外,书中最后提及“傅园内外,那枝叶繁盛,高耸入云的椰子树,既象征自由知识分子的卓然风骨,又如同蔼然慈厚的神祇,宝爱着这一介书生和谔谔之士的高傲灵魂,于天地间永恒地存活。”的这样一段文字,总让我有些微的违和感。虽说文字本身属于较感性的抒情文字,在全书的结尾,有这样的联想,实数自然,然而这样的联想,或许却正好显现出岳南对于台湾历史认识的不足。因为台大的椰子树,实际上是在日治时期,为了营造出“台北帝国大学”位于日本帝国领土最南方所应有的热带岛屿形象而特地栽植的。傅斯年的精神,实际上是透过傅钟每日响起的钟声,代代传递下去的。那上下课时二十一声的钟响,是为了提醒学子们,老校长曾经说过“一天只有二十一个小时,余下三小时是拿来沉思的。”如同傅校长的老师胡适所说,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读书其实最忌无条件的信任作者,尤以学术、传记类的作品为甚。作者隐恶扬善,乃是普通,断章取义,亦属平常。虽则如此,作者毕竟还是替读者指明了一条认识的路径。只是,循之而行的同时,我们也必须警醒著书中那些细微的阙漏,以免错过了另一种观看的可能、另一条可供行走的路径。

2010年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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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清华园(1)

1925年,隆冬。

薄雾轻启,天色微明。惨淡的星光下,一个单薄瘦削的中年人携一黄发碧眼的幼儿,悄然离开德国柏林大学研究院暗灰色的公寓,冒着清晨凛冽的寒风,乘车向大街尽头驶去。两天后,二人转乘的汽车穿越卡纳比埃尔街(La Canebiere),很快抵达碧海青天、云飞浪卷的马赛港。中年人提着行李,深吸了一口带有海腥味的空气,健步踏上停泊在港湾的豪华邮轮,身后的幼儿既兴奋又好奇地随即跟进。阵阵汽笛声中,一老一少作别欧洲大陆,穿越波滚浪涌的地中海,向阔别日久的东方故国驶来。

翌年7月8日,中年人出现在北京西郊清华园荷塘的岸边,他那清癯、睿智的面容与摆动的灰布长衫,随着微风飘拂的花香,很快进入学界的视野。

——时年37岁的陈寅恪受好友吴宓举荐、清华校长曹云祥聘请,告别长达16年的海外游学生涯,来到这所浸润着欧风美雨的大师之园,以教授身份,开始了传道、授业、解惑的人生之旅。

成立于1911年的清华学堂,翌年改为清华学校。因学校是由“庚子赔款”资助起家,在最初的十几年中,一直作为一所普通的留美预备学校而设置。学生进入清华园,主要学习英文和一些欧美文化知识,中国传统文化的教学相对薄弱。1924年初,在各方鼓噪和社会大潮涌动中,清华学校进行改革,正式启动“改办大学”程序。这年10月,根据清华大学筹备委员会草拟的组织纲要,决定在筹建大学部的同时,筹备创建研究院。由于财力、人力、研究方向等诸方面的限制,最终决定研究院先设国学门一科,也就是后来被社会广泛称谓的国学研究院,培养目标是“以著述为毕生事业的国学研究人才”。学科范围包括中国历史、哲学、文学、语言、文字学、考古学等,同时吸收欧美、日本等国际学术前沿的优秀成果,重建中国传统学术之魂——即研究院主任吴宓所提出的:“故今即开办研究院,而专修国学。惟兹所谓国学者,乃指中国学术文化之全体而言。而研究之道,尤注重正确精密之方法(即时人所谓科学方法),并取材于欧美学者研究东方语言及中国文化之成绩,此又本校研究院之异于国内之研究国学者也。”【1】

计划既定,清华校长曹云祥立即动员原游美学务处第二批庚款留学生,以第55名成绩放洋美国,并于1917年归国未久就“暴得大名”的北大文学院哲学教授胡适(字适之),到筹建中的清华国学研究院主持院务。时年34岁,尚不算糊涂的胡氏立即推辞,表示只做顾问不就院长,建议曹校长采用宋、元书院的导师制,吸取外国大学研究生院学术论文的专题研究法来办研究院。曹校长听罢深以为然,当场表示请胡出任导师,广招天下士子名流,亲身示范,以保留绵延中国文化之血脉云云。尽管胡适此时的学问日益进取,地位和名声在新派学界如日中天,但他毕竟算是个心中有数之人,面对曹校长的一番抬举,并未得意忘形,更没敢轻视王国维(字静安,号观堂)、梁启超(字卓如,号任公)等诸位前贤大儒的真实存在,忽略其作为文化昆仑在天下儒林所展现的“高山仰止”的伟岸身影。他清醒并谦虚地说道:“非一流学者,不配做研究院导师,我实在不敢当。你最好去请梁任公、王静安、章太炎三位大师,方能把研究院办好。”【2】曹校长见对方态度诚恳,又觉此言甚在情理,于是决定按胡适指引的方式、方法付诸行动。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走进清华园(2)

1925年2月,在曹云祥主持下,清华学校国学研究院筹备处鸣锣开张,首先聘请由清华出身、美国哈佛大学学成归国的一代名士、年仅32岁的吴宓主持研究院筹备处事宜。

按照当初胡适的建议,曹云祥让吴宓拿着自己签发的聘书前往几位大师住处一一聘请。曾任宣统朝五品“南书房行走”之职、时年49岁的王国维,作为满清王朝最后一位皇帝——溥仪的“帝师”,自然属于旧派人物。此前,曹云祥曾托胡适向王氏转交过一封非正式的印刷体聘书,并让胡对王就研究院性质与教授程序做一番解释说明。聘书送到后,胡适怕这位性格内向的学术大师优柔寡断,又动用自己的汽车专门拉着王国维在清华园转了一圈。王氏见园内风景优美,校内颇具规模与秩序,始有进清华的念头。此次吴宓在登门之前,对王氏这位清朝遗老的生活、思想、习性专门做了调查研究,认为还是按老礼节行事方能把事情办成。2月23日,吴宓持清华校长曹云祥签发的聘书来到北京城内地安门织染局10号王国维宅院,待进得厅堂,见到坐在椅子上的王国维,先行三鞠躬礼,尔后慢慢提及聘请之事。如此一招,令王国维大感意外,又深受感动,觉得眼前这个吃过洋面包的年轻人,居然把自己当做一个有身份的前辈人物看待,尊敬有加,顿觉有了面子,心中颇为舒畅痛快,当场答应下来。据《吴宓日记》载:“王先生事后语人,彼以为来者必系西服革履,握手对坐之少年。至是乃知不同,乃决就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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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虽打定主意,但又想到自己仍是前清皇朝的臣子,为人臣者,乃唯君命是从,像这样工作调动之大事还得按旧规矩向“皇帝”禀报,看“上面”是否“恩准”,然后才能正式决定行止,否则有失体统。于是王氏在家中吭吭哧哧地独自憋了些时日,又偷偷跑到天津日租界张园“行在办事处”,见到逊帝溥仪(南按:时溥仪已被冯玉祥部队逐出紫禁城),最后在“面奉谕旨命就清华学校研究院之聘”,【4】才放下心来,回到居处收拾行李,于4月18日携家人迁往清华园古月堂居住(秋迁入西院十六、十八号),就任国学研究院教授之职。

王氏到校,立即在师生间引起轰动。鉴于他在国学界如雷贯耳的显赫声名,校长曹云祥有意请其出任研究院院长一职,王却以“院长须总理院中大小事宜,坚辞不就,执意专任教授”为由拒绝。曹校长想到吴宓在筹备过程中精明能干,颇有些组织能力,便与之商议,请他出任院长。为人谦恭的吴宓表示不能接受如此显耀的职务,凌驾于王、梁等国学大师之上,曹云祥心领神会,采取变通之法,改聘吴氏为国学研究院主任。【5】

与王国维处事风格不同的是,时年53岁的梁启超一见吴宓送达的聘书,极其痛快地欣然接受。梁氏尽管年过半百,思想不再像当年“公车上书”时,凭一介书生之血气与康有为等举子在北京城奔走呼号,掀起著名的“康梁变法”滔天巨浪那样激进,且已有保守之嫌,但凭借他那明快畅达,开一代学风的《饮冰室文集》和现代史学的奠基之作《中国历史研究法》等文史巨著,奠定了其不可撼动的学术大师地位。当时中国学界曾称“太炎为南方学术界之泰山,任公为北方学术界之北斗”,南北两大巨星相互映照,构成了20世纪上半叶史学星河中一道亮丽的风景。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走进清华园(3)

王、梁二位大师应聘后,按当初胡适的提议,清华方面欲聘另一位名盖当世,为天下士子服膺的国学大师、外号“章疯子”的章太炎前来聚会。但自视甚高,目空天下士的章氏不愿与王、梁二人同堂共事。因为章在日本时,经常和梁启超打笔墨官司。另外章氏公开反对甲骨文,说那是罗振玉串通奸商们鼓捣出的假冒伪劣产品,信它就是妄人,而王国维恰是跟从罗振玉习甲骨文,从中发现了殷商王朝的先公先王名号而震动学界、闻名于世的。因了这些瓜葛矛盾,章太炎得此礼聘,“疯”劲顿起,当场将聘书摔在地下,并高声示众,以示决绝之态。自此,“章疯子”失去了在清华园一展“疯”采的机会,清华失去了一位儒林宗师。

国学研究院既开,第一届招收了38名学生,仅王、梁二位导师显然不足以应付。于是,清华教务长张彭春积极荐举与自己同期留美,时年34岁,才情超群,知识广博,号称“汉语言学之父”的哈佛博士赵元任前来任教。曹校长闻知,欣然同意,立即发电聘请。正担任国学研究院主任之职的吴宓,一看张氏荐举了自己的同窗故旧,也不甘示弱,灵机一动,借机向曹云祥推荐了自己在哈佛攻读时的同学——这便是后来被誉为中国史学界“三百年来仅此一人”的陈寅恪。

原籍陕西泾阳的吴宓(字雨僧),1916年于清华学校毕业,次年赴美留学,初入弗吉尼亚大学,后转入哈佛大学就读。获得学士学位后,继入哈佛研究院师从新人文主义大师白璧德(Irving Babbitt)攻研哲学。就在这个时候,来自江西义宁的陈寅恪经在美国哈佛就读的表弟俞大维介绍,入哈佛大学师从东方语言学大师兰曼(Lanman)学习梵文与巴利文。既进哈佛校园,自然要与中国留学生结交,陈寅恪很快与姜立夫、梅光迪、汤用彤等辈相识,当然还有终生挚友吴宓。其间,由于陈寅恪、吴宓、汤用彤三人才华超群,成绩卓著,引起中国留学生的瞩目,一时有“哈佛三杰”之誉。而作为三杰之一的吴宓,则对陈寅恪的学问人品推崇备至,赞为人中之龙,相识不久即以师长待之。

吴宓有写日记的习惯和毅力,也是日记高手,行文优美,议论独到,内中充满了真性情和对世事的深邃见解。与好论政治时势的胡适日记大为不同,吴氏日记中珍贵的史料价值与引人入胜的“好看”程度,为学术界所推崇,是研究陈寅恪生平史事的一扇不可或缺的窗口。据已整理出版的《吴宓日记》载,1919年3月2日,正在哈佛攻读硕士学位的吴氏受中国学生会之请,做《红楼梦新谈》演讲,主要是“用西洋小说法程(原理、技术)来衡量《红楼梦》,见得处处精上,结论是:《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小说,世界各国文学中未见其比”。【6】

当吴宓在讲堂上慷慨激昂地演讲时,刚进哈佛大学一个月的陈寅恪在俞大维陪同下前往就听,见吴宓意气风发,且摇头晃脑沉醉其中,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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