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书斋

第5章（第1页）

柳青离的目光不由在那相士打扮的人身上多逗留了一会，脸面沧桑、眼珠贼亮、眼神游移、笑容神秘、口若悬河这些常见的相士特征在这里都找不到，取而代之的是十分有神的丹凤眼，配上高直的鼻梁与棱角分明的嘴唇，好生俊朗的一张脸庞。

不过她才懒得为此困惑，只把眼神越过那家伙，投到门口系着的白马上。

&ldo;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rdo;，她不知怎的吐出声来。

是王维的句子。

谁能想到，是&ldo;诗佛&rdo;王维的句子。

那样轻狂的，好胜的，绚烂的，不设防的少年情怀，美到让&ldo;诗佛&rdo;也动了凡心。

&ldo;然而，现在，若有人突然邀我饮酒，我只会担心是色狼吧？&rdo;青离暗想道，苦笑着摇摇头。

没错，就是这样。

&ldo;小娘子，来陪大爷喝一杯！&rdo;一个粗重而带几分醉意的声音在她头上炸响。

青离回眼细看这声音的主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穿件破毡衣，脸上一道深疤，双手红肿，乜斜着眼，三分酒意，七分却是借醉胡言。

青离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心中已有杀机闪过：这家伙看来没什么油水，不过既然活得不耐烦，割了晒干混作鹿鞭卖也是好的。

没想到，未等她开言，身后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ldo;这位大哥，你这印堂青黑，面带煞气，恐怕有灾厄缠身那！&rdo;

青离定睛看时，这说话的却是方才门口那个不伦不类的相士，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ldo;你这牛鼻子说甚？&rdo;醉汉一把抓起相士的蓝布袍领，恶狠狠道。

&ldo;莫动气，莫动气，你可是从北边来？&rdo;相士不紧不慢地说。

醉汉没说话，但手上明显松了。相士趁势滑下来，往醉汉身上嗅了嗅。

&ldo;你这身上，有金戈之气，还有血腥味，而且，现在还有人在找你。&rdo;

醉汉的脸色变得惨白，酒似乎也醒了，往自己身上闻去，但显然他只闻到酒气。

&ldo;哎呀！&rdo;相士惊呼一声，&ldo;原来现在已经午时了，天道人道，午时阳气最盛，小鬼还不敢来缠你，若你无知无觉地等到阳气衰败，只怕有性命之忧啊。&rdo;

&ldo;神仙救俺！&rdo;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大汉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蔫了，扑倒在相士面前。

&ldo;还好你今日遇到我，贫道助你一场，也算是个功德。&rdo;相士笑曰，从袖中摸张纸片，鬼画了几笔，道：&ldo;把这个捏在手中，口念&lso;唵嘛呢叭咪吽&rso;，一直向东去，不得回头，出了城门，便可以解厄了。&rdo;

那大汉如得了宝贝一般，千恩万谢去了。

相士看他远去，长出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却见青离止不住地晒笑：&ldo;好一个教人念&lso;唵嘛呢叭咪吽&rso;的道士！&rdo;

相士无言，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ldo;满街春衫，穿毡衣者，八成是从寒处而来，不曾备得；面有伤疤，多半饱经干戈；手上红肿，乃是冻伤，常因值戍时双手曝露所致，加上身体强壮，说话粗鲁，这几条总起来看，此人十有八九是漠北军士，而此时瓦剌犯边，激战正酣，军士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那就只有一个结论，他是逃兵，按《大明律》当斩。&rdo;柳青离呷了口酒，幽幽说道，&ldo;不知小女子说的，对也不对，活神仙？&rdo;

相士大惊失色，显出一种被人看透的窘迫，嘴张了几张，大概既想表达对强者的敬意，又有些许不甘心。

&ldo;而且你不是什么相士。&rdo;柳青离拿过他的一只手来看，那掌丘处有厚厚一层茧，&ldo;你也是个使家伙（兵刃）的，又有如此识人功力，是个捕快无疑了，听你口音藏不住一点京腔，恐怕还是从六扇门直接过来的名捕呢。&rdo;

&ldo;神了，当真神了！&rdo;相士拍案道，&ldo;姑娘现在要我不住念着&lso;沈云舒，彘也&rso;走出东门去，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的！&rdo;

&ldo;沈云舒，彘也&rdo;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ldo;沈云舒是猪&rdo;，青离不防他会这样讲，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罢道：&ldo;你叫沈云舒？&lso;闲看云卷云舒&rso;的&lso;云舒&rso;？&rdo;

&ldo;正是，不过我哥可不叫沈云卷。&rdo;

青离再次莞尔，如果在平日，她才不会与陌生人闲扯这么多，可今天，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心情放松，她又问道：&ldo;那你看，我像什么人？&rdo;

&ldo;如果说错，还请姑娘万万要恕在下冒犯。&rdo;沈云舒道，&ldo;因为这世上有机会受教育，能听到&lso;闲看云卷云舒&rso;这句诗的女子，大概只有出身于显贵之家或烟花之所两种选择，而官宦小姐居于深闺，心地单纯，毫无阅历，又怎么说得出你刚刚那番话呢？所以在下猜测，姑娘出身于青楼。&rdo;

柳青离的笑容霎时僵硬在脸上，整个人像给雷劈中，他猜中了事实，令她无以反驳的事实，可在19年的生涯中，她从来没有因这个事实像现在这样屈辱和难堪过，像从云端跌下来那样难堪。他说话的表情很诚恳，只是公事公办的分析，可这更让她感到想要流泪和发狂。

云舒瞬时间也明白了，这是事实，可是，有时候，真的不需要拿事实去伤害一个人的。他看着青离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气氛一时僵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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