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无邪取得了胜利。
人们可以说:不,内战不存在,野蛮不存在,仇恨不存在,罪恶不存在,黑暗不存在;只要有孩童这个曙光,便能驱散这些鬼魂。
在任何战斗中,撤县都不曾如此显而易见,天主也不曾如此显而易见。
这次战斗的场所是良心。
朗特纳克的良心。
现在战斗重新开始,也许更为激烈,更具有决定性,战场是另一个良心。
戈万的良心。
人是多么奇怪的战场呵!
这些神灵、魔鬼、巨人——我们的思想——操纵着我们。
这些可怕的交战者们往往践踏我们的心灵。
戈万在沉思。
德·朗特纳克候爵曾经被围困,被堵截,被置于死地,不受法律保护;他像是笼中兽,钳中钉,被禁闭在自己的窝窟里,被铁与火的高墙从四面锁住,然而,他却逃了出去。他实现了逃跑的奇迹。在这场战争中,最困难的创举莫过于逃跑,而他成功了。他又赢得了森林,以它作掩护,又赢得了地盘以进行战斗,又赢得了黑暗以销声匿迹。他再次成为令人畏惧的行踪不定者、凶险的漫游者、影子部队的统帅、地下军的首领、树林的主宰。戈万赢得了战斗,但朗特纳克赢得了自由。从此以后,朗特纳克可以安安全全地任意活动,随意挑选庇护所。他会无影无踪,无处可寻,无法接近。这头狮子曾掉进陷阱,但又跑掉了。
然而,他又回来了。
德·朗特纳克俟爵自愿地、主动地、甘心地离开了森林、黑暗、安全、自由,勇敢地返回可怕的危险之中;戈万先是看见他不顾被火吞没的危险冲入火中,接着又看见他迎着敌人走下长梯,这个梯子对别人是救命梯,对他可是丧命梯。
他为什么这样做?
为了救三个孩子。
而现在,人们将如何处置他呢?
送他上断头台。
那么,这个人为的是救三个孩子?他自己的孩子?不是;他家族的孩子?不是;他阶层的孩子?不是。为了这三个萍水相逢的可怜孩子,捡来的孩子,素不相识、衣衫褴褛的乞儿,他这位贵族、王公,他这位获救、脱险、胜利——因为逃跑就是胜利——的老人居然甘冒种种危险,不顾种种利害,不计种种得失,而且,在交还孩子的同时,还高贵地献上自己的头,这个往日恐怖可怕而此刻令人敬畏的头。
该怎么办?
接受它。
德·朗特纳克侯爵曾在他自己的生命与别人的生命中作选择。在这场壮丽的抉择中,他挑选了自己的死亡。
而人们将给予他死亡。
人们将杀死他。
这是对英雄行为的何种回报!
以怨报德!
这是使革命处于劣势!
是贬低共和国!
那个主张偏见和奴役的人突然转变,回归人性,而他们这些争取解放和解脱的人却仍将滞留在内战阶段,滞留在流血的陈规和兄弟残杀之中!
而尊重最高的神圣法则——宽恕、忘我、赎罪、牺牲——的人将不是为真理而战者,而是为谬误而战者!
怎么!不以宽宏大量取胜!甘心认输?本来是强者却甘当弱者,本来是胜利者却甘当谋杀者,而且让别人说君主制的拥护者拯救儿童,而共和制的拥护者屠杀老人。
人们会看到这名伟大的士兵、强壮的八旬老人、被缴械的战士登上断头台,就像登上荣誉的宝座一般,因为他不是被抓获而是被盗来的,他为了行善而失去自由,他甘心受绑,额头上还保留因崇高献身而流出的汗珠。他的头将被置于铡刀之下,那三个获救的小天使的心灵将围着这个头飞舞、祈求。而且,在使别子手感到羞辱的这个死刑面前,这个人将露出微笑,而共和国将面红耳赤!
而这一切将当着首领戈万的面完成!
他能阻止这件事,但他回避!他将满足于高傲的缺席——“这与你无关!”他不会对自己说,在这种情况下,弃权就是同谋!他不会看到,在如此重大的行动中,在行动者与任其行动者之间,后者更为恶劣,因为他是懦夫!
然而,他不是答应要处死朗特纳克吗?他,宽厚的戈万,不是宣布朗特纳克不在被宽待之列而将被交由西穆尔丹处置吗?
他欠西穆尔丹这个头,他还债。仅此而已。
然而,这确实是同一个头吗,
在此以前,戈万在郎特纳克身上看到的仅仅是野蛮的战士、君主制与封建制的狂热拥护者、屠杀俘虏的刽子手、狂暴的战争杀人犯、沾满鲜血的人。对于这种人,戈万毫不畏惧。他将放逐这个放逐者,他将以无情对待这个无情者。再简单不过了,道路早已指明,可以很容易地顺着这条悲论的路往前走;一切都预见到了:将杀人者杀死,这是战争恐怖的正道。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条直线突然断了,一个突如其来的转弯展示了新的视野,出现了变形。一个令人意外的朗特纳克走上了舞台。从魔鬼中走出了英雄;不止是英雄,是人;不止是灵魂,是心。戈万面对的不再是杀人犯,而是救星。戈万被强烈的天光击倒,朗特纳克的善良像霹雳一样击中了他。
面貌一新的朗特纳克竟不能使戈万改变容貌!怎么!这束强光竟然引不起反响!属于过去的人将前进,而属于未来的人却将后退。提倡野蛮和迷信的人将突然展翅飞翔,而富有理想的人却在他下面,在黑暗和污泥中爬行。戈万将匍匐在无情的旧车辙中,而朗特纳克却将升入崇高去追逐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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