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毅然扶着他上了车。京城渐渐隐没在黑幕里,我问:“这就算是浪迹天涯么?”
他笑:“你看这马车里应有尽有的,怎么就浪迹呢?不过是换个方式作个富贵闲人罢了。你说,我们去哪儿好?”
我撩开帘子,看看外面开始泛白的天,说:“赶上哪儿算哪儿吧,最好是深山老林里呢。”
恰好小福子往里探头问:“爷,咱们往哪个方向走?”
胤祥撇我一眼,歪嘴一笑,大声说:“往深山里走,爷要去找孙猴子去。”
小福子反应不过来:“爷倒是给个准话呢,孙猴子在哪个山里?”
我跟喜儿笑做一团,说:“爷蒙你呢,只管往南走吧,碰见歇脚的歇歇就是了。”
马车外,玉兔西下,旭日东升。
029 浪迹(二)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对于受不了马车颠簸的人来说,有一个软软的肚子可以用来枕着睡上一觉是再幸福不过的了。不过肚子的主人稍显可怜了一点,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稍微要松活一下筋骨就会被枕着他霸王睡的人投诉,动作大点还会被掐(据他本人事后叙述),于是等尊贵的十三福晋——我,终于睡醒开恩起身的时候,十三爷已经是一个准植物人了。
“我睡了很久么?”手里帮他捶打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不能说很久,总算赶上看日出了。”他的表情比蛇胆还苦。
我大汗:“就是说,一天一宿了?那,我们这是到哪儿了?”赶紧转移话题。
“不知道,大概是天津吧。”
“啊?一天一宿才到天津?”我翻着白眼,在现代京津一天跑好几趟都没问题。
他瞪我:“中间停下来过,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反正也没有事,不如我们就在这呆一天?”
我点头,天津是我现代的故乡,一个充满我童年欢笑的地方,对于它在这个时代的样子我还真是好奇得很。车子停在三岔河口,这时的天津看不出有城市的样子,只是一个船商云集的渡口而已。城区很小,围在河边一点点,街道的窄让人群显得很拥挤,看惯了京城条理性的布局,还真有点不习惯这个凌乱的地方。
胤祥显得情绪很好,拖着我一直往河口西边走。我有点晕,直问他要去哪儿。他说:“早先就听说天津的娘娘庙很热闹,每次老爷子南巡都在这儿换船,只从来就没去过。”
我登时也兴奋起来,娘娘庙可是我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在现代也还保持着古朴。从三岔河口走过去不算近,起初我还担心他的腿,不过看他那样子八成自己也忘了。走到一片店铺林立的小街,突然冒出一股熟悉感,这里和现代的布局太像了,以至让我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娘娘庙里香烟缭绕几百年,来来往往的人们却有着不变的虔诚,我也闭上眼,双掌合十。胤祥问我:“这么认真,在求什么?”
“没有什么,礼多神不怪么。”我继续默念着向上天祷告。
“小柔,你什么时候回来?”一个声音蓦地闯入我耳朵里,飘忽但清晰。我猛然睁开眼,看向四周,除了胤祥,没有任何异常的人。一股寒意从周围蔓延上来,有些毛骨悚然,我明明清晰地听见,那是妈妈的声音……
“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胤祥把脸凑过来问我。
我突然不由自主地问他:“要是我突然在这儿就找不见了,你会不会着急?”
“多新鲜呐,你要是丢了我怎么跟皇家玉牒儿交代?”他促狭地眨眨眼,凑在我耳边说。
我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楞,好端端的,就算时空再次选择了我,也该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不再去多想,我挽过他的胳膊,随意逛了起来。人很多,摩肩接踵的没一会就冲散了,我看他那仰着头悠闲的样子,心里生出了坏主意。悄悄离开他,瞅准不远处一个卖扇子的摊子后面是个胡同拐角,靠着墙有个石礅,坐在那石礅上刚好被扇子摊的小棚子挡住,可是透过小缝隙还能看见他,于是我就躲在那里。
好半天,他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边说还边笑着回头,视线一落了空,马上凝了脸,抬头往四周胡乱看着,表情越来越慌。我开始还坐在后面好笑地看他,可是看到最后他的腿开始蹒跚,眼神竟然变成空洞,心里像被凿了一下,我赶紧跑出去。
转到他眼前,他没有吼我,也没有惊喜,只是淡淡地问:“去哪儿了,人生地不熟的,别乱跑。”然后就拉着我往回走,脸上没有笑容。走过戏台前的广场,很多人围着一张告示,虽然离得远,我还是看得很清楚,是康熙昭告天下二废太子。胤祥停下看了一会儿,复又往前走,眼神更加空洞。
走回车子,小福子问是不是住一晚再走,他不说话,我刚要搭腔,他又突然很烦躁地喊起来:“不住,走,赶紧离开这儿!”
“你恼我了?”我忍不住问,实在受不了这种突然的沉闷。
“我今儿个才发现,我这人,原本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怎么还变成了眼中钉呢?”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听得一头雾水:“你说的什么?你是不是恼我了?我跟你闹着玩呢,没跑丢。”
他回头扯了一下嘴角:“没有,我知道你闹着玩呢,我就是冷不丁地就腻歪起那地方,再待下去,可能你真就丢了呢。”
我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车子飞奔在路上,要把天津城和那点诡异的气氛统统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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