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步入堂中,带进来一身寒露,“忘尘,你怎么等到这时?”
张远岫起身作揖:“傍晚听说先生有事寻我,左右闲着,便过府来了,静夜听雪,闲茶佐月,谈不上等。”
早年张远岫入仕前,受章鹤书指点过文章,故而私下称他一声先生。
正堂里焚着炉子,章鹤书脱了外氅,他虽已年逾不惑,鬓发微霜,看上去仍是个清癯书生,“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洗襟台,官家已定好重建的日子了。”
张远岫拨着茶盖的手一顿:“果真?”
章鹤书颔首:“眼下天寒地冻,尚不是时候,待明年开春三月,官家便要派工匠去柏杨山。”
张远岫垂眸看着茶水,半晌,缓缓道:“能重建就好。”
“是啊,能重建,便不枉费你这么一番工夫。”
章鹤书道,“千辛万苦救下薛长兴,又说动当年的宁州府官到京平冤,要求彻查瘟疫案,眼下何家这么快被问罪,也与上京、宁州药商士子联名上书脱不开干系。”
张远岫起身,对着章鹤书又施一揖:“朝廷能这么快定下重建洗襟台,忘尘实在没想到,此番还得多谢先生筹谋了。”
“忘尘何必多礼?”
章鹤书道,“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洗襟台本就为士人而建,何氏偷换木料的罪行被揭露,士人定然不忿,朝廷为了安抚他们,自然会答应重建楼台。”
章鹤书笑了笑,“当年你父亲率士子投身沧浪江,而今楼台既建,后世都会铭记他们英魂,你也能安心了。”
然而张远岫听了这话,不由沉默。
半晌,他撩起眼皮看向章鹤书:“有桩事,忘尘心中一直困惑,不知先生这里可有答案?”
他生得白净,眼睑十分单薄,这么乍然盯着人看,仿佛淡泊春光里藏了细芒,让人觉得不安生。
章鹤书似乎无所觉:“你问。”
“几日前,上京西郊几名药商死得蹊跷,先生可知道,这事——究竟是谁做的?”
“不知。”
章鹤书悠悠然道,“朝廷不是正着人查么?怎么,你觉得这案子不对劲?”
张远岫道:“太巧了。祝姓药商不死,那些被何鸿云胁迫的药商未必会敲登闻鼓,登闻鼓不响,何家的罪行不至于败露,京中的贡生士子便闹不起来,他们不闹,朝廷便不会为了安抚士人情绪,这么快应下重建洗襟台。我担心此事因我而起,故而有此一问。”
他说着,不等章鹤书回答,“不过这些只是忘尘私底下的揣度,先生当玩笑听听便罢,不必当真。今夜太晚了,忘尘不叨扰,这便告辞了。”
“忘尘留步。”
见张远岫步至堂门口,章鹤书唤道。
“忘尘近日,可有见过那温氏女?”
张远岫微蹙了蹙眉,回过身:“不曾,先生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想着你既出手救了薛长兴,保住温氏女,只怕不是什么难事。老太傅视你如子,连太傅府的马车都任你驱使,那马车,谁敢去搜呢?你说可是?”
张远岫道:“先生想多了,温氏女是钦犯,朝廷查得紧,借忘尘一百个胆,也不敢保她。”
言罢,他再度一揖,推开堂门,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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