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向魁看着自己的老爷。文廷生的额上沁出了微微汗星,使他的额上保持着一抹圣光。这种圣光还是他儿时在家乡的庙里见过的。十八罗汉的头上就发出这种永恒的光芒。很小时候,他随父亲进香,一走进大雄宝殿,闻到那种使整个生命都窒息的香烟,他的心头就害怕,他就时刻保持着高度的紧张。最初,他惧怕的是四大金刚十八罗汉,但后来,长大一些后,他明白了真正可怕的东西不属于那些没有生命的黄泥疙瘩,而是那些死了一般端坐着做佛事的和尚。他们木桩一样放在拜垫上,当你以为这个东西没有生命时,你走近过去猛见他睁开眼来,对你阴冷冷地一瞥,这一瞥让你三个夜里睡不安稳。
熊向魁从小就很清楚,一样东西不论发出怎样的圣光,只要没有了生命,就不再有震慑心灵的力量。
真正可怕的东西是活着的生命。
熊向魁在文廷生的背后慢慢松了口气。
熊向魁的心中同样有一种东西在升腾。他预知自己的生命离辉煌的顶点不再遥远。这个顶点,是权力,是统治别人、驾驭别人灵魂与肉体的统治力。人活着除了能支配别人外还有什么趣儿!至于光阴倒转,历史回流,人头落地,那又有什么相干?只要你有了权,你就可以宣布“历史在前进”。谁敢说真话你就可以让他闭嘴,永远地闭上!在扬子岛,什么是历史?历史就是统治!历史必须成为我的影子,跟在我屁股后头转悠,它往哪儿发展,这都无所谓。否则,我宁可把它踩在脚底下,踩得它两头冒屎。
文廷生悠悠转过身来,瞄了两眼熊向魁:“说吧。”
“小河豚遵照老爷的意旨安顿好了,什么时候过门,只等老爷发话。”
“等玄妙师傅选个吉日。”
熊向魁愣了片刻,随即明白,“玄妙师傅”,就是那个当了和尚的汤狗无疑。
“——小河豚要是断了一根汗毛,我断了你的脖子。”
“玄妙师傅!”
熊向魁在江边的悬崖下面,找一块石头坐下,高处的古松斜生出来,千丝万缕的藤丝从古松上蜿蜒而下,对崖下的峡谷探头探脑而又犹豫不决。熊向魁找到汤狗,叫了声:“玄妙师傅。”
“……”玄妙师傅依旧半闭双目。
“师傅心不澄,目不洁,整天装佛弄神的,不累得慌?”熊向魁摆开了攻击的架势。
“阿弥陀佛……”
“我的……汤狗兄!”熊向魁突然叫出了汤狗的名字。
汤狗倏地睁开眼来,一只手###腰部。
“别急,狗子兄,——你我劫数已过,你辛辛苦苦回到岛子上来,定不是为了了结我这桩冤事。”
“这头驴!”汤狗咬牙点着头。
熊向魁知道,他是在骂铁仙。
“狗子兄见了世面,也知这世上有驴。”
“蠢驴!”汤狗低声自语。
“狗子兄好大胆子,就不怕我在老爷面前把你交了?”
汤狗瞥了熊向魁一眼。
“在外面的世上,我听过一个故事: 瓜田里捉贼。姓熊的,你就不担心铁仙再把你交了?”
果然是汤狗,熊向魁暗里承认,对手确不是雷公嘴铁仙之辈。
“狗子兄,文老爷可是文老爷。你长了几个脑袋?”
“出家人没脑袋。”
“天上有没有菩萨,不在于庙里的泥巴巴,而在于庙外的香客。心中有佛便有了佛,心中无佛便没了佛。狗子兄,你明白不过。扬子岛这座庙门外,有多少香客……”熊向魁的嘴角扯过一丝冷笑,“狗子兄,蛮来可不成。”
汤狗心里有底,他姓熊的肚子里打的什么谱,汤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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