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的虫子几乎都瘫倒在地,那个女人这才盖上盒子,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金花纹路的瓷瓶,地面的尸体散了一地,她逐一倒了几滴瓷瓶里的水,那些尸体便与红色飞虫一起,“刺啦啦”开始融化,先消了皮,后露出骨,缓缓变幻,最后消失得无踪无迹。
从林雨霏的视线看去,就像是一层沙堆叠的人像,风一过,就散了。
她咬紧自己的嘴唇,用力之大,令那薄薄的唇瓣开始滴出嫣红的血,可眼前所见的一切并未停止。
站立于不远处的女子单手捂住了嘴,咳嗽了一声说道:“三十名年轻男子的心口血各一滴为药引,听起来就像传说中的巫术一样,花费了我如此多的精力不说,新制的药水倒全用在这些三教九流的家伙身上了,可惜了我珍贵的药材。”
她说话时稍微偏过头看向身旁男子,露出了一张好看的侧脸,以及浅浅的动人微笑:“好在主人提前让许坛主提点了一下,有莫知人在旁点拨,才能将如此多的人引到这里,不至于浪费太多时间,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是顺势而为,张家别苑地处偏僻,旁人较少,若在别处的话,实在太过惹眼了。”那个男子开口了,声音意外地十分好听,就好似山涧划过的泉水,并入深潭的那一瞬间,清澈,却又带着内敛。
她猜测,这定是个十分好看的男人,即便不好看,必定也是气度极好的,可是她产生不了半分喜欢,她只是紧张,以及害怕。他们为何还不离去,若是发现了,她又该怎么办?
他们……会用同样的方式杀了我吗?化为一瘫血水,尸骨无存,不……她不要,绝对不要。
爹,娘,玉儿……她在心中默念,我要回家了,这些人一走,我就回家了!她抱着自己的身子,浑身被汗水浸湿,却为了不被发现,连呼吸都不敢。
“到底是主人想得周到些,不过这种采集药引的方式,我可真不想再做第二次了。”女人轻笑了一声,竟好似带了点玩笑和俏皮的意味,“也不知是什么原理,研究药物多年,对此法也是闻所未闻,唯有隐秘的巫蛊之术偶有提及,但大多都是无稽之谈罢了,既血腥,也无用。”
“加兰一族作为曾经最为神秘的巫蛊之族,记载的用毒方式确实野蛮至极。”那个男子清冷的声音淡淡说道,“有没有用,也只有试了方知。”
“说起来,主人在苗疆村寨时,难道不曾听族长大人提及过么?”瞥见对方突然的停顿,女子微微一笑,“倘若主人能记得一二,那许多事情也就方便多了。”停顿了片刻,女子继续说道:“虽然已经见过加兰鹤之了,但他的话半真半假,我怎敢尽信?问多了,可就被怀疑了。”
林雨霏捂住耳朵不敢多听,他们是谁,究竟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杀害那些人,而张家上下,到底去了哪里?她隐约感觉到,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可在一个安静的房间里,不是她捂住耳朵就听不到的。
那女人的声音继续飘来,“那小丫头说是来中原找人,据说不仅去了青州,前段时间,还去了芙蓉镇,倘若那时候与西凉阁的人不小心碰上,事情可就麻烦了。”
“那丫头只要还不想回去,自会躲着他的。”
“听起来,主人似乎果真见过她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他们似乎走到了更远的角落里,打开陈旧的抽屉,在寻找些什么,说话的声音变小了,却未曾断绝。
“确实是见过了,在芙蓉镇的客栈里……”他垂下眼眸,想起了那个女扮男装,一人分饰兄妹二人的店小二,给自己取名青梅和竹马的丫头,那双机灵又带着好奇的眼睛,与在雪山脚下初见之时一模一样,那个时候她与他并肩站着望着宁静的雪山,许久都没有谁开口说话。
然后某一个时刻,她忽然偏过头来,用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睛盯着他。
“你有思念的人吗?”那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他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仍然能记得那女孩后来自顾自在他面前说的一长串话,那种小姑娘所拥有的,微弱又温暖的情感,在残忍的世事变迁中,却仍然保有一颗不被打败的,仍旧光明的心。
那双明亮似天上星辰的眼睛,渴望迎接挑战的,不会被任何困难所击败的眼神,令他印象深刻,甚至颇为触动。
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而已,却让他想到了当年的杨可儿,也是拥有着这般的,永远明亮而坚毅的眼神。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想当初的事情,“女扮男装,连景枫都一清二楚的事……”也就岑可宣那个小丫头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到底是天真得令人随意戏弄也不自知,只是横竖与他无关,便也就没有说穿,随着她了。
“我倒是听说她与主人的三弟关系匪浅,她怕被西凉阁的人找到,自然会想法子改装易名,叫什么名字都好,无论怎样,那丫头毕竟姓加兰,好歹与主人也算是族亲呐。”
“那丫头与我并无任何关系。”对方平淡地回应道,“当初你若是在西域直接杀了她,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她活着才能应对一些变数,没有主人默许,我又怎么敢放了她,现在这种情况,我即便暂留洛阳一段时日,也是无碍的。”片刻后,那女人用更为轻柔的声音道:“主人,您实在无需亲自过来,既然东西已经找到,如今只剩下时间而已,明宵从苗疆带回的药引我暂时放在了这间屋子里,如今药都齐了,我会尽快……”
“据说薛长青曾经留了一本手记在张家,兴许能有些用。”那男子突然说道。
“我去看看。”那女人应声后很快转身出去了,转瞬消失无迹。
林雨霏松了一口气,总算走了一个,可是剩下的那个人……为什么还不走?她使劲眨了眨眼,总算见得那白衣男子缓缓蹲下身子,拉开陈旧的抽屉,好像取出了什么,用绢布包着的东西,她拼命想看也看太不清,只是某一个瞬间,他的动作忽然止住了。
被发现了吗?林雨霏不敢睁开眼,因为她藏的那个柜子就在门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到了眼前,然后消失无迹,林雨霏的心便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柜门的声音极清,咯吱一声,头顶的阴影散去,室外的光就这么隐隐绰绰地落了进来。
光明取代了黑暗,睁开被光束刺到的双眼,她终于看清了这人模样:似雪的白衣,清清凉凉的眼眸,以及那眼眸中,晕染而出的点点寒意,仿若室外万丈光芒,也无法照进那眼瞳半分。
她的心一瞬间竟好似停止了跳动,血液在刹那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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